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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殿生涼,筱霜跪在庭中的青石地上,瑟縮着撫了撫自己的手臂,回話道:“是,奴婢是蔣侍郎府上的家生奴婢,從小就跟在主子身邊伺候,寒江也是。我們倆人一起陪同主子進的宮。”

剛剛蘇醒過來的蔣侍郎夫人鄭氏,聽筱霜說起女兒的舊事,又爆發出一陣悲痛欲絕的哭聲,即便她掩着面,也能讓眾人感受到那種慘烈無法抑制的情緒。

“那麼,你肯定對蘭貴人身邊的人事十分熟悉?”紀爾嵐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和幾乎崩潰的寒江,又問:“寒江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否與蘭貴人起過衝突?”

筱霜憂慮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寒江,說道:“奴婢覺得寒江不會是殺人兇手,她平日里膽子就很小,人又老實,也沒有什麼可與主子衝突的地方。主子待我們也很好,畢竟是從幼時就相伴長大的情義。”

紀爾嵐將目光看向其他宮女內侍們,他們也都連連點頭,一個年紀較小的宮女似乎也寒江的關係不錯,說:“是啊,寒江姐姐的脾氣很好,平時做事也十分踏實,與雲華宮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發生過口角。”

蔣侍郎夫婦就在一旁聽着,沒有生出疑義,說明筱霜所說的的確屬實。

眾人都沉默下來,一個婢女在無冤無仇的情況下,殺害自己的主子,有什麼好處?興許皇上盛怒之下讓她們陪葬也不是不可能的,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

紀爾嵐看向皇上,見他終於將憤恨的目光從寒江身上挪開,鬆了口氣。如果這個時候皇上就一怒之下把寒江給處置了,後面的探查便又要麻煩許多。她適時說道:“皇上,太后娘娘,這些人宮女內侍一時間也無法證明與蘭貴人的死有關,不如先找地方關押起來,過後若有疑問在一一進行審訊。”

皇上微微側身,看了一眼殿內蘭貴人的屍體,又皺眉移開,沉默的揮了揮手,准許了紀爾嵐的建議。他的近身內侍李公公立刻叫人將宮人們帶了下去。

筱霜依舊扶着寒江,兩個人步履艱澀,背影單薄。寒江還光着兩隻腳,白色的布襪沾了不少灰塵。紀爾嵐看着她,目光無意中看見她身邊的筱霜後腳跟微微踮起,走路似乎有些異樣。便出聲喚道:“筱霜,你的腳怎麼了?”

筱霜腳步一頓,回頭看向紀爾嵐,卻被身旁繼續往前走的寒江扯了一下,差點摔倒,她輕聲‘哎呀’了一下,然後福身告了一聲罪,才說道:“那時去筵宴上報信,跑的急了些,腳上興許是磨破了,有些疼痛,所以走路有些不舒服。”

紀爾嵐點點頭,示意讓她們離開。

大理寺的人也在這個時候來了。不出意外的,紀成霖身為大理寺正也在其中。然而,除太醫和王爺之外,外男無事不得進入後宮,因此沒有皇上發話,眾人都不敢擅自亂動,只能靜立在一旁等候指示。他看了紀爾嵐一眼,目帶詢問,卻也一時間沒辦法交流。

仵作跟紀爾嵐詳細交代了需要查看的地方,並且給了紀爾嵐數樣東西,包括試毒的銀針,驗屍用的薄皮護手等。他說:“紀姑娘盡量不要讓屍身的血液沾到皮膚,如果不小心沾到定要馬上清洗,否則,如果屍體有中毒的情況,銀針又無法驗出,你便要跟着遭殃了。”

“嗯,我知道了,多謝。”

紀爾嵐在眾人各色奇異至極的目光中,帶着月息兩個人在內侍總管李公公的‘陪同’下,進了內殿。

從蘭貴人遇害至此時,已經有一個多時辰,她周身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已經發黑凝固。

而她的死狀實在太過猙獰,就算是李公公這種見慣了宮內各色死屍的人,也不由遲疑了半晌才上前。

兇器就被仍在血泊之中,是一把寶石鑲嵌的鋒利匕首。之前被蘭貴人的衣裙擋住,所以沒有看見。紀爾嵐將之拾起,仔細看了看。用一塊白布包好,準備一會交給大理寺的人詢查來歷。

她先取了血液用銀針試了試,又觀察蘭貴人的臉色以及耳鼻喉口眼睛等位置,發現蘭貴人並沒有中毒的情況。而腹部的傷口,對於紀爾嵐和月息這種常用刀劍的人則好辨認多了。

月息說道:“兇手好像十分憎恨蘭貴人,瘋狂的在她的腹部用匕首刺了十多刀,然後用力劃開了腹部,將嬰兒挑了出來。可是……”她猶疑了一下,說道:“這麼劇烈的手法,為何蘭貴人沒有出聲呼救呢?反倒是寒江驚叫出聲之後才引來人查看?”

紀爾嵐挪動身子,半跪在蘭貴人上半身處,輕輕扶起她的頭,發現她後腦處有一出腫脹的十分厲害的傷口,她讓月息來看,猜測道:“我想,這裡的傷勢也是蘭貴人至死的原因之一。兇手先是用重物將蘭貴人砸暈,便立刻舉刀行兇,剖腹取子。所以蘭貴人是在昏迷中被刺的。”

月息疑惑道:“可是,既然是要殺人,為何不幹脆利索的殺掉,還要……這樣?”

“肯定是因為憎恨。”李公公插嘴道:“兇手有機會將蘭貴人一刀致命,卻不這樣做,而是以這般殘忍的手段將其殺害,明顯是有泄憤的心思。”

紀爾嵐贊同點頭,說:“不止如此,還有一點十分奇怪。你看這邊的傷口,從皮膚被破開的痕迹來看,匕首應該是自下往上刺入的,所以,兇手既不是在側面,也不是在背面,而是在蘭貴人倒下之後,蹲在她頭部這裡行兇的。”

一旁的李公公疑惑道:“這……豈不是太過怪異了?”

紀爾嵐皺眉想了想,也沒什麼頭緒。便去看地上那個已經成形的嬰孩,她稍加辨別,說道:“是個男嬰。”

月息聽聞是個男嬰,心中有些許猜測,卻不好在李公公面前說出口,以免弄巧成拙。於是,便起身去看地上的血跡。說道:“蘭貴人似乎一開始就倒在這裡,並沒有過分掙扎,只有周圍被漸到零星血點,屋子裡其它的地方都沒有什麼異樣。”

紀爾嵐用手覆住蘭貴人的眼睛,企圖合上她的眼皮,試了兩次沒有用。紀爾嵐嘆了一聲,不再嘗試,卻突然看見她的左側臉頰蹭上了一塊灰,細看之下,居然還有幾道花紋:“這是什麼?”

月息連忙過來查看,李公公也彎腰抻長了脖子往蘭貴人的臉頰上看去,說道:“這……好像是鞋底印?”

“公公可能從這這鞋底印記看出來歷?”

李公公說道:“宮中所有宮女的衣裳鞋子都是統一發放,鞋底的印記自然也是一樣的,區別也只是大小而已,但這條印子太過細微狹窄,咱家也實在分辨不出……”

紀爾嵐點點頭,去看寒江驚慌之下跑掉的兩隻鞋子。

那鞋子是靛藍色布面軟底鞋,一隻甩落在門檻上,一隻掉在蘭貴人近旁,近處這隻鞋的側面沾了些許血跡。李公公皺眉道:“難道兇手就是寒江?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樣是裝出來的?”

月息也疑惑道:“是啊,就算是驚慌失措,也不至於兩隻鞋子都跑掉了啊?會不會是沾了血跡,她怕別人懷疑,所以故意甩脫了?”

紀爾嵐反問道:“可是,這樣一來,她的嫌疑豈不是更重?你們想一想,事發的時候,這殿內本就只有她一個人守着,出了事情,眾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她,難道甩脫了鞋子能幫她脫罪嗎?明顯不能,反而更讓她難以說清。所以,這裡面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三人出了內殿,將詳細的情況跟眾人一一說明。皇上面色鐵青一言不發,太后則發號施令道:“既然事發之後,侍女立刻前來稟告,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兇手一定還在宮中,殿前司不可鬆懈,宮中所有進出人等必須經過嚴密的排查!”

臨湖的宮宴之上,諸位大臣及其家眷莫名奇妙被晾了一個多時辰,看見宮中四處守衛突然多了起來,難免議論紛紛。幾乎已經月上中天,紀爾嵐才跟隨太后與皇上等人回到了眾人面前。

元陽郡主和程瀟瀟立刻撲到紀爾嵐身邊,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蘭貴人出了什麼事?”

紀爾嵐搖搖頭,示意她們先不要多問。兩人對視一眼,往皇上所在的位置看去,見他面色極差,一臉沉鬱,便知趣的消了打聽的念頭,老老實實坐回自己的位置。

紀爾嵐往自己的父親那裡看了一眼,見他垂頭站在大理寺少卿謝堂前的身後,兩人都是默不作聲,似乎在極力漸少自己的存在感。然而皇上還是說道:“謝堂前!朕給你三日時間!務必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謝堂前苦着一張臉下拜道:“皇上,臣連屍首都沒看見……”

皇上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紀爾嵐,對她說道:“朕特許你參與此案,隨時可以進宮,以協助大理寺將事情查清楚。”

紀爾嵐在一片嘩然中走上前,應道:“是,臣女一定儘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