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南宮擎再和納蘭夜討論了什麼，龍愷也聽不見了。

只覺得耳膜嗡嗡作響，彷彿有一萬隻蒼蠅在飛，煩躁鬱悶的他想發火。

可這是皇宮大內，是西楚帝的御書房，龍愷再是不爽也只能忍着，還不能表現出半點不悅和異常。也不知道忍耐了多久，腦子充血就像要爆炸了一樣，他終於眼前一花，恍然看到納蘭夜站在面前。

“師叔？師叔，你怎麼了？”見龍愷半天沒反應，納蘭夜抬高了聲音。

這才清醒過來，龍愷眼瞳一縮，閃過一抹暗色。

他飛快收斂心神，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淡然起身，剛想說沒什麼，卻控制不住嘴角抽搐了兩下。抬眼看了看納蘭夜，他竟然第一次有了種控制不住，有了想要責罵這個天才師侄的衝動。

這個納蘭夜，怎麼如此糊塗？

竟然生生將他的王侯之位拒絕了！他憑什麼自作主張？

如果不是納蘭夜主動拒絕了西楚帝給他的封賞，現在的他已經是護國侯了。就連女兒龍寧也能成為郡主，尊享榮華富貴，一躍成為西楚的權貴，這……該是多麼期待又美妙的事！

“沒什麼，既然陛下走了，我們也走吧。”龍愷的語氣倏地就冷了下來，淡淡一句轉身就走。

向來對納蘭夜這個天才師侄極為看重的，各種滿意，不然他曾經也不會生出想將女兒嫁給納蘭夜的打算。但今天，他着實鬱悶火大，不想和納蘭夜說話。

一路出宮，龍愷都沉着臉，負手前行，納蘭夜落後他半步，感受着師叔龍愷的不悅，也有幾分不解。可既然龍愷不說，他也不主動問，師叔是他尊敬的人，等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他。

還是龍愷先按捺不住，走了一會，眼看着左右宮牆前後無人，他終於停步不語。

納蘭夜頓了頓，出聲道：“師叔，可是有話要告訴子卿？”

“唉……”

龍愷長嘆一聲，轉身緩緩搖頭，一副為難的樣子：“子卿，我實在是沒想到，今天見了陛下竟然會這樣。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的自主主張卻是讓師叔我不好交代啊……”

納蘭夜眉頭一皺，難道他一時不察，做錯了什麼？

“莫非是因為隨園？”他問道，“師叔的意思是……”

之前還因為得了一座大園子，龍愷興奮的不行，可現在，再提這隨園他只有一肚子火。園子再大，比得上封侯尊貴嗎？只要封了候，難道陛下會任由他還住楚王府，不會賜予他一座新的府邸？

納蘭夜一句話就讓他損失了這麼多，分明是丟了西瓜撿芝麻，他如何高興的起來？如果不是要保持他的威嚴和胸懷，他早就剋制不住了。

冷哼一聲，龍愷沉聲道：“師叔的性格和為人，子卿你應該最清楚，對於這些身外之物，我想來是不看重的。別說一座隨園，就算陛下要為我興建一座行宮，也不過是雲泥之物罷了。”

納蘭夜沉聲道：“是，師叔，是我考慮不周。”

“不是你為師叔考慮不周。”

緩步朝前而行，迎面吹來秋風瑟瑟，龍愷長發飛揚，越發有一種高人前輩的風姿，淡然道：“你懂師叔的脾性，不喜這些俗物，但你離開師門七年，已經不懂你師妹了。”

納蘭夜正色道：“請師叔明示。”

“這次破了北越珍品一案，還阻止了管侯顛覆西楚江山，你師妹也是有很大功勞的。女孩子嘛，做點了事就希望被人贊誇獎，特別是你這個師兄，應該看的到她的努力和付出。如果不是因為北郡是你辛苦打下來的，寧兒怎麼會這件事如此用心？”

“是，師妹和幾位師弟的辛苦，我都明白。”納蘭夜道，隱隱明白了什麼。

看着納蘭夜，龍愷意味深長的道：“本以為解決了北郡之事，我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但住到你府上之後才發現，子卿，你那位王妃卻對我們不是那麼歡迎啊。旁的不說，至少她不喜歡寧兒，這一點子卿你應該看得出來的。”

“寧兒是有些直爽，畢竟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平時里有些寵她，但大事上寧兒是有分寸的。子卿，反倒是你太寵你那位王妃了，以至於忘了同門之誼，很傷了你師妹的心啊……而且你完全沒有為寧兒考慮，她立下大功，還眼巴巴等着陛下賞賜呢。”

搖了搖頭，龍愷嘆氣道：“等會回去，我若是告訴寧兒陛下賞賜了一座園子，本來還要封她做郡主的，結果卻被你這師兄一句話推了，你說她會如何想？寧兒是個平民百姓，最普通的女子，在你那位高貴的王妃面前抬不起頭，壓得說不出話，在你這楚王府住了幾天，早就心裡憋屈的難受了。”

“師叔，原來……”

渾然沒想到，龍愷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納蘭夜不知道如何應對。

龍寧究竟如何跟洛青鸞產生的矛盾，他怎會不清楚？只是他看在過去的情分，沒有直說罷了。還有這件事，難不成他應該接下了封賞，讓陛下冊封師叔做護國侯，師妹龍寧為郡主，這樣才全了同門之誼嗎？

京城水深，並不是龍愷等人看到表面那麼簡單。他們才下山不久，不懂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旦不慎，怕是會捲入其中，到時候不好收拾。因此他才辭了陛下的封賞，只希望讓他們輕鬆簡單的生活，卻不想……

幾曾何時，他一直認為師叔和師父一起，應該是和他師父同樣的脾性，師妹出自師父教導，也是性情淡薄，不好這些。可現在他才反應過來，師叔和師妹，已經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不同了。

這些話終究不能說出口，納蘭夜心頭明了，情緒淡了幾分：“是，是我考慮不周，委屈了師妹。不過師叔放心，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會讓師妹失望，回頭我準備一份禮物給師妹送去，她應該會喜歡的。”

“嗯，如此就好。”

沒有再問禮物是什麼，龍愷目的只是敲打納蘭夜，他能夠明白就夠了，過頭了反而不合適，畢竟現在的納蘭夜不僅僅是他師侄，更是西楚的楚王了。

出了宮門，兩人上了馬車，看着天色不早了，正欲返回楚王府。

龍愷卻突然想去隨園看看，納蘭夜只等讓馬車調轉方向，朝隨園而去。

“呵呵，子卿，你若是有事，就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去看看也行。”捋着長須，龍愷滿面春風，“就是突然想看看，陛下賞賜的是座什麼園子，景緻如何。”

納蘭夜點頭：“嗯，既然師叔想去，那我陪你去看看也好。”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子卿？”

“怎麼會，師叔太客氣了。”納蘭夜淡笑。

車輪滾滾，車廂微微晃動，龍愷看着車窗外沿途的景緻，不覺又多了點興緻。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現在好歹還有座園子，剛才看圖紙應該有那麼大，算得上不錯了。

如果以後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想想也是不錯的，至於侯爵之位，慢慢來就是，只要有納蘭夜這個師侄在，不愁陛下不對他另眼相看。

目光迴轉，龍愷臉上又多了幾分笑意：“對了，子卿，師叔還沒有來得及問你呢。北郡一事，我和你師妹師弟雖然出了點力，但終究你才是立下大功，陛下應該給了你厚賞吧？”

“陛下的賞賜，於我已經是束縛，不要也罷。”納蘭夜道。

否則，他明知道南宮擎最想派他去坐鎮北郡，賜予北郡為他的封地，他怎麼會拒絕了呢？北郡這塊領地，看似是塊肥肉，但只有得到了才會知道其實是塊燙手山芋。

他已經不想再累了，只想簡單生活，自然不會答應南宮擎看似封賞的獎勵，而是直接辭去這個麻煩。

現在，北郡成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商業之城，不但他輕鬆了，南宮煜的長處也得到了發揮，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什麼，你都辭了？”等龍愷聽說納蘭夜直接辭去了北郡的封地，改為二王爺南宮煜坐鎮商業行會會長一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坐擁萬里廣袤封地，有權有勢的王爺，你竟然不要？子卿，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師叔要是早知道了，一定會阻止你啊……你還說，這是你那位王妃的主意？什麼商貿之城，簡直是亂來啊！”

龍愷越發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之前還以為納蘭夜是對他無心，才會辭了他的護國侯封號，現在聽納蘭夜這麼說，感情他根本就是清高，還縱情寵着那女人啊。

清高到淡泊一切，無欲無求，如果不是納蘭夜還是個人，每日還要吃喝，龍愷真懷疑自己這個天才師侄，是不是腦子犯傻，成了個四大皆空的和尚！

“你讓師叔怎麼怎麼說你？子卿啊子卿，你太糊塗了！別人追求一生的榮華富貴，你竟然到手了都不要，你究竟要什麼才看的上？辛苦這麼多年，為西楚征戰沙場，這都是你用命去拼回來的，可你就因為一個女人的話，決定了一城的未來，你們是在是太胡來了。”

劍眉一蹙，納蘭夜沉聲道：“師叔，你不了解，就形勢而言，青鸞這樣決定是最適合的……”

“是，是！我這個師叔不了解，又有誰會了解！”

龍愷簡直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將納蘭夜敲醒：“明明是你辛苦打下北郡，又阻止了一場叛亂，這都是你的功勞，陛下要論功行賞，你難道不應該得？別人盼都盼不來的，你居然因為一個女人的話就往外推？你自己不要，也不為師門考慮，為你師父考慮。你師父讓你執掌師門令牌，就是希望你將師門發揚光大，現在你卻……”

重重的一拂袖，他恨聲道：“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師父九泉之下，只怕也死不瞑目！”

“師叔你……”眸子一冷，納蘭夜臉色沉了下來：“怕是師叔才不了解師父。”

“你說什麼？我不了解？我不了解你師父，難道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