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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九九隻覺得猶如掉進了冰窖一般,身上的熱力被那冷空氣吸得精光,靈活的關節開始變得木訥起來,手心生出微微的『潮』意,柔滑的軟緞錦衣貼在身上冰涼涼的,像剛剛出浴時未曾仔細關上陽台的門,冷意襲來,濕漉漉的頭髮搭在身上猶如霜雪中枯死的草藤順着皮膚柔嫩細膩的紋理紋絲合縫的纏繞着她的身體。

她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以最大的速度來發熱消化這入髓的寒意,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莫不是又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草菅人命不說,該不會光天化日之下也這麼不知收斂嗎?你那貼心的妹妹難道沒有告訴你嗎?”

晏九九知道她此刻的聲音定是底氣不足,她怕什麼?怕眼前與自己相伴十載的男子看出自己仍然時時刻刻無法抑制的關心?怕他識破她是尾隨他上到二樓?

她不知道即使景施琅讓她直面了真相,她卻依舊下意識的逃避這擺在眼前活生生的事實!

他叫顧一北!他不是她的哥哥!

世間再無晏昌旭......

“又?我覺得你應該注意一下你的措辭....又?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口咬定我此時做着見不得人勾當的同時,肯定之前見過我做同樣的事情?”

顧一北鬆了大金光閃閃的門把手,只開了一面的大門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關門聲,想來這門定是上好的木柴制的,只是因着表面雕着繁複的花紋上了彩漆,這彩漆又應是一遍遍的反覆上漆才蓋住了木材本身的紋路,可只聽聲音想來是極為密實的木材,她卻不再糾結,視線再次跳到顧一北身上。

唇邊卻不免溢出一絲苦澀,他不曾穿過西洋人的西裝,如今西裝革領,絞了辮子,用了清香的髮油做了英國人的造型,整個人不僅是神采奕奕,更多的是和襯的西裝現出挺拔精壯的身材來,他身邊的棕木高架上放着一隻半米高的青花纏枝花卉梅瓶,短頸豐肩,品相極為周正,不知是瓶還是人,生出雋永的氣韻來。

他在顧家,應是極為受尊敬的,看來顧氏一族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少爺是極為優待的,如果猜得不錯,大抵是沉浸在後繼有人。香火得傳的喜悅之中難以自拔,想到這裡晏九九的心思百轉千回,若說顧氏原來對邁出法租界沒有想法是完全不可能,可大施拳腳是不可能,據她所知景施琅的暗樁無孔不入,這才讓顧家有所忌憚不敢輕易嘗試,可自打她離開至她歸來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讓她感到匪夷所思,顧家的行動未免太過迅猛了一些!也就是說顧家這艘在洋洋大海中航行的船必定有一盞極為通透的照明燈,若說這顧心慈是船長,那這顧一北無疑就是照明燈!沒有人會比他更加適合這個位置,顧氏嫡系一族的庶長子,從小在洛城主幹街道長大......

沒有人比他更能讓顧氏放心的用.....

所以,他過得好.....若是顧家真正在乎這個孩子為什麼早早的不來尋?偏偏等到這個時候?

所有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晏九九血『液』沸騰的心臟漸漸冷靜下來,她突然不想告訴顧一北她心中所有的猜測,就連那些牽絲掛縷的擔憂和關心都煙消雲散。

他既然選擇要成為顧一北,那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晏九九將視線移向被陽光磨得看不清花紋的地板上,從容道:“有沒有做過你心裡清楚,你的耳朵,眼睛.....你骨子裡的每一滴血『液』都清楚,四月十五號那一天,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後巷,你掐住我的脖子,要置我於死地!”

她說的雲淡風輕,好似一場風花雪夜與自己毫無關聯的故事,豐盈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線下根根分明,顧一北想到那年冬天一個女人拉着一個小女孩,後面是拉着新棉被的活計,那小女孩手中拿着三支結着團狀紅果的植物,那紅果一簇一簇的像熟透了的大紅櫻桃一般極為繁榮,枝葉青翠,遠看極為討喜。

“哥哥!哥哥!彈棉花的師傅把他屋內的吉祥果送了我三株,你說好不好看?我送你一株?”

小女孩的一雙紫葡萄水靈的眸子在他的記憶深深處。

“好啊....”他伸手去拿,卻不料剛剛碰到那青紅的植物手指卻猶如被叮了一口似得,鑽心的疼痛伴隨着細小的血珠涌了出來,他定睛一看,那植物上長着細小軟刺。

“哥哥....”

小女孩說著手一松,三株吉祥果掉在了地上,她卻沒低頭看一眼只拿起他的手指含在嘴中慢慢吮着。

那時他叫晏昌旭,他有一個妹妹。

顧一北覺得那隻曾經被扎傷的手指有微微的疼痛感,像粗糙的荊棘猛然錐了進去,像灼熱的火焰不停的炙烤....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沒有什麼異樣。

記憶中的那個小臉懂得紫紅卻依舊杏眼靈動的小女孩如今早已出落成娉娉婷婷的女子,稚氣的面容已然張開,恰似清風吹散了雲霧,終於識得那廬山真面目罷。

可他們早已毫無瓜葛。

他的思緒還在飛快的遊走着,那隻手的神經像井底之蛙想要突破深井的桎梏一般在他的肉身里左突右跳,在惶『惑』中,那隻手作勢要掐住面前女子的脖子一般。

“怎麼?”指尖觸碰到那羊脂白玉般的脖頸,冰涼的觸感瞬間襲來,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嘴上卻在笑,“是像這樣嗎?”

晏九九向後一退,倒吸了一口涼氣,“你.....”

“我什麼?”那隻手還僵在板控制,顧一北眯了眯眼睛,“如果你對八月十五日的事情難以忘懷,我不介意再舊事重演一遍,只是你還有沒有那時候的好運就難說了.......金小姐.....還是叫你晏九九?”

晏九九嘴唇發抖,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晏九九看着那隻熟悉的手弓成銳利的鷹爪,她柔軟的脖頸就如同暴『露』在敵人眼前的軟肋一般,不禁下意識乾乾的咽了嗓子。

顧一北乾脆收了手,那五指像是上了螺絲的散架,彷彿暗藏機關,寸肘間靈活收放。

他似料定晏九九受了驚嚇一般,嗤笑道:“哦!我想想......”

顧一北伸出一隻手指『摸』了『摸』眉骨,他的眉峰微微拱起,像一座巍峨磅礴的小山,又因着眉骨高聳,到生出幾分羨煞旁人的凌厲來。

“我記得在這洛城之中格格並非隻身一人.....”

“你什麼意思?”晏九九眉『色』微凝,她很不習慣顧一北說話的態度,就好似站在眼前的是另一個顧心慈一般。

“嗤!”

晏九九耳廓一動,那聲微不可聞的嗤笑就猶如夜半無人私語時,那花園中無數條幼小的蠕蟲在鬆散的泥塊里翻湧發出的摩擦聲。

她的眼睛急的比兔子還紅。

“我真是受夠了!”

垂在手邊的雲水縐紗緞子在晏九九的手心裡被她『揉』的像發酵的蕹菜,她鬆開攥緊的手心,鼻尖卻划過腐糜的味道,可她卻覺得身輕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