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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浮薇做好了直面宋家夫人怒火的準備。

在謝氏的帶領下走過月洞門,過了庭院,面前就是一座寬敞的明堂。

明堂前一溜兒站了八對綵衣丫鬟,梳着一樣的髮式,戴着差不多的釵環,站的眼觀鼻鼻觀心,緊抿着嘴,渲染的滿庭都是肅然的氣氛。

郗浮薇看了眼還沒怎麼,扶着她的小丫鬟,以及身後跟着的一串兒臨時買的下人,就有點吃不消的露出惶恐之色了。

這也難怪,這些人都是小鎮上才買的,根本來不及調教。

宋府的門楣擱着,對他們來說就夠威懾的了。

如今見這陣勢,主家對他們的新主子很有些給下馬威的意思,哪裡還能繼續端得住?

到底念着錦衣衛的威脅才咬牙堅持着。

謝氏在旁邊看到,拿帕子掩着嘴笑:“娘平時其實都不講究什麼的,今兒個大概是知道妹妹要來,怕怠慢了妹妹,專門教人在這裡迎着,不想,卻嚇着妹妹的人了?”

她雖然對宋稼娘弄巧成拙的差點壞了宋家女孩子名聲很有意見,但對郗浮薇這便宜小姑子更沒好感。

本來做為正室,正常人都不會喜歡橫刀奪愛的人。

儘管宋家跟沈家早先沒有明確的婚約,然而在謝氏看來,既然長輩們都已經默許了,那麼婚約實際上就存在了。就算宋稼娘自己作掉了婚事,總歸跟郗浮薇也有點關係……這女孩子就不知道自己主動走開,或者去尋死,免得妨礙了兩位貴胄子女的姻緣嗎?

至於說郗家的仇怨,念在她識趣的份上,宋家也不是不可以搭把手。

然而郗浮薇卻死賴在沈竊藍跟前不說,甚至還取代宋稼娘成了沈家的准少夫人……真是怎麼想怎麼覺得宋家的千金小姐被個鄉野村姑比了下去,憋屈的可以!

此刻說這話看似給郗浮薇這邊的主僕解圍,實際上卻不啻是提醒他們,宋家夫人就是故意的,就是對郗浮薇有意見!

果然聞言郗浮薇帶過來的下人們臉色都有點蒼白,下意識的頻頻朝她望去。

“我早就說宋家夫人必定看重你的緊。”誰知道這時候跟宋家長子走在前面的於克敵忽然回過頭來,笑着說道,“尚書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就算奴僕成群,可也不養閑人。而且看這幾位姐姐的模樣,在府里只怕不是尋常奴婢,卻都被宋家夫人打發了在這裡迎接你,足見重視。顯然宋家夫人是怕底下人因為你義女的身份有所輕看,才進門就幫你立威呢!”

說著朝宋家長子長媳一笑,“我小家小戶出來的,沒怎麼見識過高門大戶,是不是這樣啊?”

謝氏跟她丈夫只好憋着氣說是。

“都把皮綳的緊一點,到了娘跟前別失了儀態。”郗浮薇很滿意一匹駿馬的效果,朝他微微頷首後,低聲呵斥左右,“若是驚擾了娘,有你們好看!”

謝氏聞言就嗔她對底下人太凶了:“娘素來待下寬厚,要是知道你這麼教訓下人肯定要叮囑。”

郗浮薇笑着說道:“有嫂子這話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平時從來不打罵底下人的,只不過想着之前的出身遠不如尚書府,怕他們自由散漫慣了,來了這兒之後會衝撞了府上的規矩,到時候豈不是叫娘跟嫂子您為難?既然嫂子說娘不愛看我們教訓下人,那我當然要討娘高興。”

就跟左右說讓他們在尚書府里自在點,“就當在咱們府里一樣。”

左右有點面面相覷,心說您買下咱們的時候就是在客棧里,誰知道咱們府里是什麼樣?

謝氏不知就裡,聽了這話臉色就有點僵硬,因為意識到這便宜小姑子的下人們看着就不像是久經調教的,別到時候當真不見外的在尚書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到時候自己再敲打的話,豈不是現成被她拿剛才的話堵回來?

她頓時就後悔,心說自己真是傻了,又不是不知道裡頭正坐着個急於為女兒出氣的婆婆,幹嘛上趕着衝鋒陷陣啊!

索性這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門口,那十六個丫鬟就伸手攔住了去路,說是夫人怕吵,讓頂多帶一兩個下人進去。

郗浮薇對此沒什麼意見,畢竟她帶過來的這些下人都是為了充數的,原本也不指望上檯面。

都帶進去了更容易出狀況。

所以就讓臨時擔當貼身丫鬟的這個同了自己一道入內。

進門先是一張丈寬的鏤雕山水人物嵌雲母落地屏風,轉過屏風之後,石青地纏枝番蓮鶴鹿同春氍毹上擺着全套黃花梨傢具,上首的太師椅上坐着個頭髮花白的華服婦人,髮髻梳的一絲不亂,油光水滑,配着緊抿的唇角,微吊的眉尾,看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見狀於克敵都下意識的屏住了點呼吸。

郗浮薇卻在謝氏介紹了雙方身份後,就笑嘻嘻的迎上去,親熱的喊了一聲“娘”,道:“娘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慈祥可親。”

宋家夫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抬了抬下巴,就有侍立她身後的僕婦出來說:“郗小姐,咱們尚書府自有規矩,您才來是要給夫人磕頭敬茶的。”

這話看似提醒,但不無鄙夷郗浮薇出身太低沒規矩的意思。

郗浮薇神色不變,微笑道:“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畢竟我娘去的早,我啊從記事的時候,就巴不得有娘讓我孝敬呢。這麼多年了,可算叫我見着義母了,娘您放心,我親娘沒有了,您就是我親娘,我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

我怎麼就覺得她是在咒我早死呢?

宋家夫人先入為主對她印象不佳,這話怎麼聽怎麼不順耳,但是為了尚書府的面子,又不好明着落這便宜義女的面子,只得沉着臉,不冷不熱的說:“先不說這些閑話,先按規矩來吧。”

郗浮薇磕頭的時候非常警惕,還好宋家總歸是要面子的,到底沒在跪拜的錦墊里做手腳,也沒故意將燙的死人的茶碗硬塞給她,順利的敬完茶之後,宋家夫人故意讓她多跪了會兒才起來。

見她不以為忤,仍舊一副孺慕的樣子看着自己,心裡沒來由的煩,說道:“聽說你帶了許多人來府里?這也太不像話了!你親生的爹娘既然都沒了,我跟你義父自然就是你父母,還會不給你做主?你來了之後,使喚的下人能不給你配上嗎?你這排場,不知道的說咱們尚書府奢侈,天知道奢侈的錢打哪裡來的!知道的,還以為尚書府虧待你,叫你連下人都要自己預備呢!”

郗浮薇笑着說道:“娘您放心吧,我這用的都是自家銀子,每一分都來歷清白。”

“來歷清白又怎麼樣?”宋家夫人皺着眉頭,呵斥道,“莫忘記你可是有侄子的!雖然你那侄子年紀還小,可是他才是你們郗家正統的繼承人!你手裡這些銀子哪一分不是他的?!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姑姑,年紀又比他大幾歲,就可着勁兒的揮霍,一點不為他長大後着想吧?咱們宋家可沒有你這麼沒良心的女孩子!”

這話說的於克敵微微皺眉,祈求的看着郗浮薇,生怕她當場翻臉。

索性郗浮薇臉色不變,仍舊是微笑着,道:“娘您這話說的,我之前的家裡,用嫂子的話來說,那也是讀書人家,怎麼會這麼不懂道理?我用的錢那都是我爹生前就劃給我的嫁妝,可沒有一分是郗家嗣子的家產。不瞞娘說,我爹跟我兄長留給我侄子的東西,大抵都已經在火災里燒掉了。所以自從我們姑侄離開郗家後,吃的用的住的,都是爹爹生前給我的妝奩。因此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反正有爹爹跟兄長生前給我擬的嫁妝單子在,誰敢說閑話,娘您脾氣好不跟人計較,我為了宋家女眷的名聲也要找上門去理論到底的!”

又說,“娘要是不相信的話,回頭我就讓人從山東送嫁妝單子來給您瞧?”

宋家夫人一擊落空,暗道這狐狸精果然不好弄,難怪自家乖女兒會被坑,心念轉了轉,正要說話,不想郗浮薇忽然道,“對了,娘,我手裡還有些東西,都交給您保管吧?”

“交給我?”宋家夫人一怔,她是想刁難郗浮薇,但也沒想過打郗浮薇手裡銀錢的主意,一來是看不上,二來是不屑,就是想給自己那見天在閨閣里以淚洗面的女兒出口氣罷了,聞言就拒絕,“既然是你的嫁妝,你自己拿着就是!”

心說如果這女兒說自己打理不了,那就說她反正已經拿着這麼久了,難道還沒習慣不成?

誰想郗浮薇聞言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了,說自己從小看到人家做女孩子的,出閣之前嫁妝都是母親幫忙收着的,等女兒出閣時才會給女兒自己拿着,娘您卻拒絕了我,是不是沒有把自己當親生女兒看待?

不等宋家夫人開口,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說自己有自知之明,根本配不上宋家夫婦這麼好的人做父母,實在是從小沒娘,去年又沒了爹,太想有個家感受下雙親在堂的溫暖了,如果宋家夫人執意不接受自己的話,為了不讓宋家夫人不高興,她這就離開。

說著就起了身,哭哭啼啼的朝外走。

“……”宋家夫人臉色鐵青!

但謝氏卻急了,連忙上前拉着勸,說婆婆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妹妹你挺能幹的,而且人才來,氣都沒喘勻呢,這就討論上了嫁妝也不合適,還是說說親戚什麼的,過兩天需要帶你去認的人之類吧。

她好說歹說的又使勁兒給宋家夫人打眼色:這可是關係你女兒閨譽的關鍵人物!

而且還有沈竊藍在幕後撐腰。

你要是刁難得住她也就是算了,這會兒人家鬧着要走人,能讓她真的走啊?

其他不說,永樂帝的妃子過兩天要見人,怎麼辦?

宋家夫人氣的胸口疼,然而為了顧全大局,只得放下架子,順著兒媳婦的話,溫言細語的哄了一陣,郗浮薇這才滿意的坐回去,就問起宋稼娘:“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