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迎風
馬麟感知在一點點的恢復，奶奶枯草一般的頭髮一下就印入馬麟的眼帘。
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一滴眼淚摔打在馬張氏的額頭，馬張氏有些費力的抖了抖眼皮。
馬麟一看奶奶有了反應，頓時就臉上一喜，不顧身上酸痛當即就蹲在奶奶旁邊，略帶哽咽小聲的在奶奶耳邊輕喚：“奶奶，你怎麼樣了？”
馬張氏眼皮掙扎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慢慢睜開。馬張氏抬眼看看馬麟，見馬麟蹲伏在自己旁邊，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着想笑，卻怎麼都沒笑出來。
馬麟一看奶奶這樣，眼淚又是不要錢似的掉了下來。
馬張氏就這麼愣愣的看着馬麟，馬麟哭了一會兒，用袖子抹抹眼淚：“奶奶你喝粥嗎？我去給你端一碗來！”
馬張氏沒說話，還是愣愣的看着馬麟，眼神里卻有股藏不住的哀傷。
馬麟用袖子抹了抹奶奶臉上的汗珠，輕聲道：“奶奶，我去給你弄碗粥來，咱們一會兒吃了就好了啊！”
馬麟沒管奶奶的反應，站起來就朝外屋廚房走去。
就在馬麟轉身的一瞬間，馬張氏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一行清淚滑了下來。
不多時，馬麟端着一碗小碴子粥進來，強顏歡笑的：“奶奶，喝了粥就好了！”
說著又用袖子輕輕擦拭了一下奶奶臉上的水漬，扶起奶奶，讓她半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馬麟一勺一勺的餵奶奶喝粥，奶奶喉嚨費力的上下滾動幾下將粥咽下。
一碗粥很多，馬麟費了好大勁才讓奶奶喝下去一小半。
馬張氏喝了粥，好似有了點力氣，費力的抬起胳膊，輕輕拍了拍馬麟胳膊：“乖孫，奶奶飽了，喝不下去了。”
馬麟聞言，這才將大碗放在一邊，然後將奶奶慢慢放平，躺好。
馬張氏躺下後，大喘了幾口氣，才慢慢開口，聲音太小，馬麟沒聽清，便俯下身將耳朵湊在奶奶嘴邊，這才聽清。
“乖孫，等下你去買些迎風來！”（註：迎風是出馬仙招待仙家的吃喝禮節）
“迎風？家裡不還有些呢嗎？”馬麟有些疑惑。
馬張氏腦袋微微晃晃：“不夠，今晚會來很多客人，你要多準備一些！”
馬麟雖然不理解，但還是點頭表示知道了。
“去吧！”馬張氏費力的吐出這句話，就又閉上眼，沉沉睡去了。
馬麟看着馬張氏睡去，便躡手躡腳的在柜子里找出些銅子。（民國初的一種小貨幣，類似於一塊錢。）
馬麟一邊向外走一邊想：‘應該是感謝仙家救了自己一命，所以奶奶才讓自己去買些迎風。’
既然是為了感謝仙家，所以馬麟決定多買一些回來，免得顯得自己家小氣。
馬麟所在的木家集是個只有兩百多戶的村子，村裡只有一個貨郎，家裡面賣一些常用的日用品。
馬麟在貨郎家選了又選也沒買齊迎風，所以不得不又去了臨近的張家集，張家集大一些，錢花了不少，但迎風總算買齊。
馬麟緊趕慢趕回到家中的時候，已是太陽正中，陽氣最足之時。
馬麟進屋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奶奶怎麼樣了，快走幾步來到奶奶身前，見奶奶呼吸平穩、面色紅潤，這才放下心來。
先將迎風收到西屋的柜子里，然後才到廚房點火做中午飯。
說是中午飯，其實就是熱一下早上的小碴子粥，和前幾日蒸的餑餑（一種麵食）。
馬麟餵過奶奶吃中午飯，便整個下午都守在奶奶身旁。
奶奶中途醒過來幾次，斷斷續續的又吩咐了馬麟一些事情，其餘時間馬張氏都在昏睡。
馬麟心裡其實有數，奶奶壽元無多，大限恐怕就要到了。
馬麟不想離開奶奶，也捨不得離開奶奶，整個下午，馬麟就獃獃的瞅着奶奶，臉上全是哀傷。
晚飯奶奶吃的不多，馬麟也沒有胃口。
晚飯過後，馬麟就按照奶奶的吩咐，將過年時候才穿的衣服穿上，將一應迎風在西屋堂子里擺好。
因為家中桌椅不多，馬麟又跟左鄰右舍借了幾把桌椅，才勉強在堂子里擺了四張桌子，二十把椅子。
安排完之後，馬麟就守着奶奶，任憑時間流逝。
今天是六月初一，月亮不大，所以星星就顯得格外燦爛。
外面更夫敲打完子時的梆子之後，躺在炕上的奶奶突然一下坐了起來。
“奶奶，你怎麼起來了？”馬麟嚇了一跳，聲音有些顫抖的問奶奶。
馬張氏坐起來後，沒跟馬麟說話。先是捯飭捯飭頭髮，然後就自顧自的爬起來，翻箱倒櫃的找自己的裝老衣裳（壽衣）。
馬麟被奶奶詭異的舉動嚇的不輕，聲音中帶着哽咽和顫抖：“奶奶，你在幹什麼？找裝老衣裳幹什麼？”
馬張氏突然轉過頭，馬麟注意到奶奶臉上卻是有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紅暈：“乖孫，客人快要到了，你去大門口替我迎迎吧！”
馬麟哆嗦着：“奶奶，你怎麼了，別嚇孫兒啊！”
馬張氏忽然展顏一笑，話語中帶着些許溫柔：“乖孫，客人該到了，替奶奶迎迎吧！”
馬麟內心簡直是要崩潰的，剛才一直那樣也好，突然一笑簡直嚇死人。
馬麟不敢在屋裡多待，連滾帶爬的下了地，幾步就竄到屋外。
馬麟隔着窗戶上的紙，隱約能看見，奶奶在屋裡應該是在換衣服。至於換的什麼衣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
一時間，無助和恐懼襲上心頭，馬麟一臉蒼白的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夏日夜晚的風，本來應該是清涼舒爽的，但今日，馬麟卻覺得這風有些刺骨，有些扎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本來應該家家戶戶歇息的時間，門外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馬麟哆嗦着把腦袋探出去，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但喧嘩聲卻越來越近，聽着好像是上個月前街的老孫頭出殯時候的哀樂。
馬麟一個激靈，就將大門“啪”的一聲關了起來，後背還死死的抵在門上。
聲音越來越近，嗩吶聲、鑼鼓聲、腳步聲、談笑聲、痛哭聲一陣又一陣襲來。
馬麟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噹噹當！”敲門聲響起。
“馬張氏在家嗎？”所有聲音一下停止，只有這不帶感情的聲音回蕩在馬麟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