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退了之後，陸霖再昏昏沉沉睡了好些天，人總算清醒了。

睜開眼眸，下意識看了看四周，還是沒有看見自己想見的人。

他的心空落落一片，身體軟綿無力，他緩了好一陣子，才撐起身子。

恰巧陸青拿着一壺熱茶進來，見狀，忙道：“公子！怎麼忽然起身了呢！”

他放下了熱茶，去扶陸霖坐好，還在後面墊了墊子。

陸霖面色有種奇異的冷白，唇瓣也毫無血色。

“公子， 要吃點東西嗎？”陸青問道，“廚房備着熱粥。”

陸霖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沒有扭捏，點了點頭。

婢女很快端了熱粥過來，陸霖沒什麼胃口，吃了小半碗墊肚子，便吃不下去了。

他漱口後，啞聲問道：“王妃呢？”

先前他醒來，偶爾能見到李純寶。

“王妃去了玉琅縣，那兒有傷兵救治。不過王妃臨走前，把藥物都留下了，公子只要按時按量服用，很快就能好起來。”陸青答道，順道提起了另一人，“陸東也在，幫着楚王剿滅海盜，他此次立了大功，肯定能謀個一官半職了。”

陸霖微微頷首，他垂下眼眸，遮掩了眼底的情緒。

他其實是想問另一個人。

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他自卑又敏感，生怕往前一步，就摔得體無完膚，粉身碎骨。

有一年養父的妹妹帶着女兒來小住，年紀與他相仿。

養父說，這是他的堂妹，他作為主人家，該多多照顧堂妹。

他記住了，有什麼好東西都往堂妹那兒送，養父對他好，這是他的親人，那堂妹也是他的親人。

可堂妹卻不是這樣想。

堂妹收下了他的東西，嘴上就罵罵咧咧的：“你個死聾子，怎麼那麼煩呢？以為送這點東西，我就會跟你一塊玩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我要是跟你一塊玩，不僅會沾上晦氣，還會讓人笑話我！”

陸霖那會兒已經勉強讀懂唇語了，看見堂妹說的話，他面色漲紅，自卑感席捲了心頭，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錯了，他是個聾子，他該明白自己是什麼斤兩。

可他還不甘心，忍了許久，終於問出了那一句話：“公主可來過？”

陸青抿了抿嘴，艱難開口：“公子，公主畢竟是姑娘家，又是金枝玉葉，不好過來這邊。不過她來問過公子的病情，也是關心公子的呢。”

陸霖臉色淡淡的，他想着，公主大概是不願意與他有什麼接觸了。

他無聲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在笑什麼。

他乏力得很，又要躺下歇息。

可這時候，邱承腳步匆匆，直接闖進了屋。

見陸霖欲要躺下，他直接上前拎住了陸霖的衣領。

他嬌弱得很，就這麼一下，腦袋都混混沌沌的了。

“你幹什麼？我家公子還病着呢！”陸青怒喊。

邱承沒搭理旁人，只對陸霖說道：“公主和陛下已經啟程回黎都了，現下應該快到城門了，你要不要追上去？這是陛下喚我來問的。”

陸霖輕輕咳嗽着，腦子還有些迷糊。

陛下來了？

她要走了？

可她要走，都不願意來道一句別，可見是有多厭惡他了。

“我……”陸霖還是一如既往的退縮，“不必了。”

陸青在心裡直點頭。

是啊，這算什麼，要走就走，還告知他家公子幹什麼。

邱承不由得冷笑，道：“你可真是個孬種。”

他放開了陸霖的衣領。

“大人。”陸霖還是掙扎着起身，伴隨着幾聲咳嗽，“我不能騎馬，馬車能追得上嗎？”

“公子，你別折騰呀。”陸青心疼不已。

額頭上的血痂還沒掉呢。

邱承挑眉，面色緩了許多，道：“陛下讓人別走太快，我這邊有人開路，自然能追得上。”

陸霖點頭，喚陸青替自己更了衣。

時至四月了，他還得再披上一件斗篷。

“我那本詩經呢？”陸霖忽然問道。

陸青怔了怔，“要詩經做什麼？”

話雖如此，他還是將詩經拿了過來。

陸霖接過，出門就隨着邱承出門了。

陸青在後嘆息，後悔自己沒將楚星妤說的那些話告知，這下子，他家公子肯定要傷心而歸了。

邱承早有準備，套好的馬車就停在府門口。

前頭是兩個暗衛騎馬開路，到城門口也不過是兩盞茶的時間，而楚霽風那車隊，距離他們也不過是短短几百米罷了。

只是馬車走得快，陸霖在一番顛簸之下，臉色更差。

終於追上了前頭車隊。

邱承立即挑起帘子，道：“陸公子，到了。”

可他看到陸霖那接近白紙的臉色，愧疚頓時湧上心頭。

“邱大人，勞煩扶我一下。”陸霖有些抱歉。

為了趕時間，馬車不宜多乘一個人，否則會跑得要慢一些。

邱承伸手，他能感受到陸霖的瘦弱。

他忽然覺得陛下有點不地道，陸霖身子還在休養，還要人家如此折騰。

陸霖腳步有些虛浮，他走到那輛豪華馬車前，行了個常禮：“見過陛下，公主。”

楚霽風微微挑起輕柔窗紗，瞥了陸霖一眼，明知故問：“你來做什麼？”

然而坐在旁邊的楚星妤一下子就慌了神。

她不敢靠過去，更不敢看一眼陸霖，只盼父皇別為難了人。

楚霽風雖沒看見女兒的表情，卻能聽見她的呼吸都變了。

他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這一招真是絕了。

“陛下和公主回黎都，特來相送。”陸霖說道，聲線低沉。

楚霽風怔住，隨即狠狠地剜了陸霖一眼。

可惜，陸霖低着頭，根本看不到這位陛下額頭青筋暴怒。

邱承也道：“陸公子，你最好想清楚再說話！”

辛辛苦苦追過來，就為了送人家一程？這不是搞笑嗎？

陸霖沒理會旁人說什麼，將那本詩經拿出來遞過去：“草民怕公主殿下路上無聊，所以帶了一本書，殿下在路上煩悶，可以翻閱解解悶。”

“好你個……”楚霽風怒了。

“父皇！”楚星妤急急出聲，“陸公子，那多謝了。”

她清脆的聲音傳出來，讓楚霽風趕緊把書接過，立即啟程別再耽擱。

陸霖心神晃了晃，原來她的聲音是這樣的，有些稚嫩，又有些清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