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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到頭頂,一夜血戰之後的南梁殘軍,聚集在江邊,登船南撤。

精疲力竭的北齊軍,遠遠看着南撤的梁軍殘部。

這一夜廝殺,雙方都已經是強弩之末。

鄂州城西南角,雄雄的大火已經稍有回落,黑煙裹夾着青煙,被風吹着,壓向整個鄂州城。

那裡,是梁軍堆放糧草的地方。

李桑柔從馬到人,都糊滿了一層接一層的鮮血,最外面的鮮血,還沒有凝固,緩慢往下,時不時滴下一滴兩滴。

李桑柔將手裡那把狹長的劍收進鞘中,放到馬鞍架上,回頭看到黑馬,招手示意他。

黑馬勒馬過來,“老大!”

“你和螞蚱、小陸子一起,進一趟城。

城東鄂州軍大營旁邊,有座宅子,門頭上用花磚砌着梁宅兩個字。

武將軍住在那裡,看看蘇姨娘走沒走。要是沒走,跟她說武將軍正在南撤過江,問她怎麼辦,她要是想走,你們幾個把她送出城,讓她去找武將軍,要是已經走了,就趕緊回來。”

“好。”黑馬答應了,招手叫上螞蚱和小陸子,縱馬進城。

李桑柔看着黑馬三人進了城門,勒轉馬頭,往大營回去。

大營南邊那一半,已經被梁軍衝垮了,守營的兵卒正忙着澆滅一處處殘火,收拾殘破的帳蓬,重新紮起藩籬。

李桑柔的小帳蓬,以及那頂帥帳,離被衝垮的那一半很近,卻沒有殃及。

大常和孟彥清等人跟在李桑柔後面,下了馬,就在帳蓬門口,架起火,掛上銅壺燒水。

水滾起來,李桑柔將水倒進桶里,提進帳蓬,脫了濕黏厚重的衣裳,洗頭洗澡。

洗好,換了乾淨衣服出來,李桑柔拎着血衣,出了帳蓬,從大火堆中抽了幾塊燃燒的木柴出來,再加幾塊木柴,重新架了堆火,見火旺起來,將血衣丟進火堆里。

看着火苗舔上血衣,李桑柔拿過只小馬扎,搬了桌子過來,進帳蓬拿出茶葉茶壺杯子,提起在火上翻滾的銅壺,倒水沏茶。

大常收拾好出來,將手裡提着的血衣扔到火堆里,見李桑柔已經沏了茶,從帳蓬里搬了大鍋出來,架上鍋蒸飯。

孟彥清先洗好換好衣服出來,燒了血衣,過來幫着洗米蒸飯。

李桑柔看着大常拎着一大塊臘肉出來,忙吩咐道:“蒸臘肉飯吧,切成片,先烤一烤。”

大常答應了,將臘肉切成厚薄均勻的大片,孟彥清拿了烤架出來,李桑柔示意放到她面前,用長筷子挾着大片臘肉,放到烤架上,一片片烤到油滋滋幾乎透明。

一大塊臘肉切好烤完,大鍋里的米飯已經冒起騰騰蒸氣,大常掀開鍋蓋,將臘肉一片片鋪上去。

其餘諸人收拾好,陸續出來,燒着血衣,用力聞着臘肉蒸飯的香味兒。

“過來喝茶。”李桑柔舉了舉茶壺,示意眾人。

“攻下鄂州城,就是大勝,今晚上說不定要開酒戒,讓大家痛醉一場。”孟彥清倒了杯茶,將茶壺遞向其它諸人。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這一夜慘烈廝殺,確實需要大碗的酒來撫慰一二。

一大鍋飯剛剛蒸好,黑馬和小陸子、螞蚱就回來了。

小陸子和螞蚱被大常指着,趕緊進帳蓬清洗換衣服,黑馬先蹲到李桑柔身邊稟報。

“走了,一個人都沒有了,屋裡挺整齊,炭盆里有好些紙灰。

大屋小屋都看過了,沒有有用的東西,看不出武懷國曾經住過,看樣子該拿的東西都拿走了。”黑馬的稟報重點明確。

李桑柔輕輕舒了口氣,露出絲笑意,“去洗洗,吃飯了。”

武懷國並沒有顧不上她,或是,蘇清還活着,不管哪一樣,都挺好。

……………………

吃了飯,李桑柔爬上大營轅門,高高坐在上面,看着輜重兵輔助兵,人推着車,趕着馬車騾車,辨認着屍首,分別裝車,分別運往大營南北。

還有些人,追上牽回在戰場上溜達的空馬,拾起染滿鮮血的軍械,打掃戰場。

梁兵屍首被一車車的運往營地最南邊的山腳下,李桑柔從轅門上站起來,看向山腳下的那處大坑。

查看營地的時候,文誠就看中那個大坑了吧,足夠大,足夠深,可以扔進去成千上萬的屍首。

李桑柔嘆了口氣,坐下來,接着看着戰場上輔兵們的忙碌。

不遠處,幾個長衫跌跌撞撞,往轅門過來。

李桑柔伸頭看了看,從轅門上跳下來。

已經跌撞到離轅門不遠的幾個長衫,被突然跳下的李桑柔嚇的尖叫出聲。

“喬翰林,尉翰林。”李桑柔只認出了喬翰林和尉翰林。

喬翰林還好一點,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正常,尉翰林眼珠呆直,瞪着李桑柔,明顯沒看出來眼前這人是誰,或者,根本就沒看到!

李桑柔越過兩人,走到後面幾個長衫面前,伸頭看了看,抬手拽下緊裹在臉上的絲綢帕子。

“馬大郎!你也來了。方翰林,這位……”

“周,延葶。”最後那位,完全憑着下意識,答了李桑柔這句問話。

“噢,符婉娘的夫君。

這帕子蒙在臉上,除了讓你們上不來氣,沒別的用處。

這漫山遍野的血腥,什麼東西都擋不住,別擋了,聞慣了就聞不到了。”李桑柔說著,回過身,將喬翰林和尉翰林臉上的帕子,也拽了下來。

看到李桑柔從轅門上跳下來,大常和黑馬幾個,急忙往轅門過來。

黑馬看到馬大郎,驚奇的咦了一聲,“咦,小馬,你也在軍中?我怎麼不知道?”

“剛,剛來。”馬大郎昏昏噩噩,他沒看清楚黑馬,不過黑馬這聲咦,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奔着這聲咦,馬大郎奔着黑馬跌過去,一頭扎進黑馬懷裡,放聲哭起來。

“唉唉唉!”黑馬嚇着了。

“讓他哭會兒,他嚇壞了。”大常從後面抵住了舉着手往後退的黑馬。

“嚇什麼?夜裡你也拎刀上陣了?差點被人家殺了?”黑馬兩隻手推在馬大郎肩膀上,一臉納悶。

“是被死人嚇的,他要是能拎刀上陣,還能嚇成這樣?”孟彥清無語的看着黑馬。

“喬博,喬博!”李桑柔面對着喬博,一聲吼。

“在!”喬翰林被李桑柔吼的一個機靈,恍過了神。

“尉靜榮!”李桑柔再站到尉翰林面前。

“我?我。”尉翰林轉了下眼珠,神思回來了。

“周延葶!”

“是。”

“方世偉,方世偉!”

見方翰林直着眼睛直瞪着她,李桑柔抬手在方翰林臉上打了一巴掌。

“唉喲!”方翰林抬手捂住臉,清醒過來了。

“你們的護衛呢?長隨呢?小廝呢?你們從哪兒過來的?”李桑柔見幾個人都恍過了神,鬆了口氣。

“都被調走了,說缺人手。”尉翰林臉色慘白,有氣無力。

“我們幾個,想出來看看,從沒見過戰場。”周延葶一把接一把的抹着額頭,雖然額頭上什麼都沒有。

孟彥清臉上說不清是嘲笑還是同情,斜瞥着諸位翰林,時不時往下扯一扯嘴角。

“怎麼能看成這樣了?走吧,我帶你們接着看,既然看了,就得看好,不然真嚇着了。

正好有件事,請你們幫個忙。”李桑柔一隻手推一個,推着喬翰林和尉翰林轉個身,自己從兩人中間過去,往戰場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