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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蚱和竄條一前一後,拖沓着腳步,中午前後,進了移風鎮。

移風鎮在巢湖邊上,魚米之鄉,十分富庶。

往年這個時候,移風鎮上至少有三四台大戲,碼頭上走親戚的,上香遊玩的,擠擠挨挨。

現在,移風鎮上空空蕩蕩,家家關門閉戶。

螞蚱和竄條找到擠在鎮南邊碼頭上的一群乞丐,熟門熟路擠進去。

過年這一個來月,乞丐們也過年,幾乎天天都能吃飽,時不常的,還能要到點兒肉沫肉湯,運氣好的,要到半碗肥肉的都有!

可這會兒的移風鎮上,空空蕩蕩,移風鎮的乞丐們,多半,肚子里空空蕩蕩,只好守在還有點兒人氣的碼頭上,有氣無力的伸着碗。

螞蚱挨着個老乞丐,看了一會兒,捅了捅老乞丐,“這是咋回事啊?人都哪兒去了?去年到處都是吃的,還有銅錢兒,今年這是咋地啦?”

“一聽你這話,就知道你不過三十歲。”老乞丐明顯不怎麼餓,挺有閑心,“不懂了是吧?老子我教教你,過兵了,過兵懂不懂?”

螞蚱傻着一張臉,不停的搖頭。

“就知道你不懂,你瞧你這一臉傻相。

你瞧瞧那邊,看到沒有?那船大不?那都是兵船,打仗用的,運兵運馬,運了好些天了。

江那邊,打過來啦!打起來啦!”老乞丐愉快的晃着破碗。

“啊?俺們村裡胡瞎子說,過兵打仗,嚇人得很,說死就死了,這瞧着,這哪像啊。”螞蚱伸着脖子看到處。

“這是過兵,不是打仗,還沒打呢。打也不怕,咱們怕什麼?跑遠點就是了。”老乞丐一臉無畏。

“要不到飯,去年在這鎮上,半個月,天天有肉!”螞蚱吸了口口水。

“唉,那也是。”老乞丐泄氣了。

他這一天,到現在,什麼都沒要到,幸虧昨天吃的飽。

“這兵,啥時候來的?俺大侄子他大伯,年三十從這鎮上過,還要了半口袋白面大饅頭,全是整的!”螞蚱縮着脖子。

“年三十我也在鎮上,年三十好好兒的,初一也好好兒的。

初二一清早,早上還好,中午還有兩台大戲,我吃了碗肉湯泡饃,過沒多大會兒,就過兵了。

騎着高頭大馬,明盔明甲,一大長隊,得上百人,呼啦啦就跑來了。

唉,戲也不唱了,人也沒了,啥都沒了。”老乞丐咋吧着嘴,那肉湯是真香!

“過兵了!快跑!”

一長串兒乞丐最頭一個,喊了一嗓子,跑的飛快。

一群乞丐呼啦啦亂跑。

螞蚱和竄條幹脆利落的藏到了一堆大缸後面。

一隊二三十個輕騎兵,衝進鎮子,咣咣敲開一戶人家,問了幾句,直奔臨近碼頭的一間大院。

沒多大會兒,兩個輕騎兵牽着馬,推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出來。

老者一臉恐慌,兩個輕騎兵一臉笑,看起來挺和氣。

“曹大娘,你家得出一個人。”老者站在頭一戶人家門口,顫着聲音叫道。

“一天兩頓,敞開管飽!再給五個大錢!”站在老者旁邊的小頭領揚聲叫道。

竄條挪到螞蚱旁邊,低低道:“這是征夫呢。”

“嗯,咱們?”螞蚱沖竄條眨了下眼。

“嗯嗯,咱倆別一起,我比你瘦,我先出去。”竄條挪過去幾步,從他們藏身的一堆大缸後面,畏畏縮縮的伸出頭。

看了一會兒,竄條一點一點挪出來,揣着手,縮脖塌肩,半張着嘴,一幅標準二傻子相,兩眼呆怔的看起熱鬧來。

騎在馬上的一個輕騎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邊笑一邊捅了捅同伴,“你瞧這二傻子。”

“你別說,這二傻子身膀還行,還有二兩肉,哎!這二傻子哪家的?”同伴看着一臉傻呆的竄條,看笑了。

這二傻子,一臉呆傻,想笑又不敢笑,看起來根本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那是個要飯的。”老者是鎮上的里正,鎮上的人,他都認識。

“這小身膀,還真不錯。”挨着里正的小頭領走過去,從竄條的胳膊捏到大腿。

竄條被他捏的身子亂擰,“俺怕癢……”

“我帶你去吃大白饅頭,去不去?”小頭領拍着竄條問道。

竄條趕緊點頭。

螞蚱急忙從大缸後面溜出來,“俺,俺也想,吃白饅頭,俺,俺也怕癢。”

一群騎兵鬨笑出聲。

“你倆認識?”小頭領拍着竄條問道。

竄條不停的搖頭,“不,不認識,你說你帶俺,白饅頭是俺的,你別帶他,你說你帶俺!你別帶他!你帶俺!”

“都有都有!把他也帶上!”小頭領愉快的揮手道。

一隊輕騎,驅着里正,在鎮子里走了一圈,壓出來近百人,趕着往營地過去。

……………………

傍晚,李桑柔一身香客打扮,背着香袋,夾雜在一群同樣打扮的殷實人家婦人中間,從船上下來,和其它人一樣,雙手合什,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

湖邊泊滿了南梁的船隻,移風鎮碼頭上,站着一隊南梁兵卒。

李桑柔跟着的這群香客,都是居士。

大年初一一大早,這群居士啟程往各大寺院巡迴燒香,這會兒剛剛趕回來,走的時候好好兒的,這會兒,一個個驚恐的看着突兀而來的南梁大船,和碼頭上的南梁兵卒。

南梁的兵卒們看起來都很和善,不過掃了幾眼這群一臉驚懼的虔誠婦人,就揮着手示意快走。

這樣到處亂燒香見什麼都拜的婦人,他們家那兒也多的是,滿天下的婦人都這樣!

李桑柔夾在婦人中間,急急慌慌往鎮里進去。

……………………

天黑透了,李桑柔一身黑衣,從一戶人家的後院跳出來,蹲在牆角,凝神聽着周圍的動靜。

今天天公作美,從午正前後,就陰沉沉層雲密布,這會兒黑的簡直伸手不見五指,不遠處的軍營,越發顯得燈火通明。

傍晚時分,李桑柔從碼頭經過時,已經看到了螞蚱留的標記,沿着牆根,徑直往鎮子東頭過去。

出了鎮子,矮矮的土地廟裡亮着盞小小的省油燈,旁邊磚頭上,畫了只極不起眼的小魚。

李桑柔順着魚頭方向,沿路往前,到了路口,蹲在一叢灌木前,掏出火摺子,擰開,輕輕晃了晃,火摺子瞬間亮起來,在漆黑的夜裡,如同鬼火一般。

李桑柔看到畫在路邊界石上的小魚,立刻蓋上火摺子,往魚頭方向過去。

李桑柔邊走邊看,子時前後,找到了軍營外一片堆着草料,放滿了獨輪車的闊大空地。

空地和軍營之間,架着高高的望樓,望樓四角掛着巨大的氣死風燈,燈上罩了一圈磨得極亮的銅罩,將光逼向地面。

李桑柔躲避着望樓的燈光,聽着巡邏小隊的動靜,溜進那一片獨輪車,從腰帶中摸出只小小的哨子,短短長的吹了三聲。

哨子是小陸子削的,吹出來的聲音,和冬天不知名的蟲鳴聽不出分別。小陸子擅長削各種哨子。

等了一會兒,李桑柔再次吹響,等一會兒,再吹。

吹了四五遍,螞蚱真像只不起眼的螞蚱一般,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蹦到李桑柔旁邊。

“就在這裡。”李桑柔靠近螞蚱,聲音低的只有兩人能聽到。

這一片獨輪車,她已經查看過一遍了,獨輪車四周空空蕩蕩,托望樓大燈的福,李桑柔可以清清楚楚的監看四周,有人過來,遠遠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