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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府衙的石推官,帶着五六個衙役,由孟彥清陪着,隔天巳初前後,急急趕到了楊家坪船廠。

進了船廠,石推官趕緊擺開陣勢,放好官印,豎好肅靜迴避牌,接着吩咐跟來的衙役,將已經看管起來的船廠諸人押出來。

兩個衙役離三間正屋十來步,就聞到臭味兒了,推開那兩扇門時,一股子惡臭猛撲出來,熏的兩個衙役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差點嗆暈過去。

從昨天巳正前後,直到這會兒,整整十二個時辰,這小小的三間正屋,屋門鎖上,就一次沒開過。

吃喝還好,也就一天一夜,略忍一忍就過去了,可五穀輪迴這事兒,沒誰能憋得了十二個時辰。

屋子裡又是青磚漫地,小便滲不下去,四處流淌,一個屋角一堆一堆,全是大便。

石推官坐的離三間正屋兩丈多遠,也被這一開門的惡臭,熏的乾嘔了好幾聲,差點吐出來。

幾個衙役和石推官乾嘔歸乾嘔,個個用盡全力,裝着一切如常,根本就沒有這股子惡臭!幾個衙役屏着氣,好在屋裡的人根本不用催,門一開,一個個逃命一般沖了出來。

石推官不動聲色的輕吸深吐着,將那股子惡臭吐出來。

他來前,他家府尹千叮嚀萬囑咐:

這一趟差使極容易,只要做好一樣就行了,那就是瞧好大當家的意思,照大當家的意思辦好案子就行了。

這趟極容易的差使,那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辦砸了。

審案子這事兒,只有孟彥清帶着幾個人,算是原告,跟着前後張羅。

李桑柔從昨天起,就開始到處看船廠,以及看楊家坪鎮上那些做船廠生意的各家鋪子、酒樓、邸店等等。

楊家坪是個大鎮,十分熱鬧,看起來,鎮子上但凡消息靈通些的,都已經知道了廣順船廠換了東家這件事兒,也知道了新東家是個女人。

李桑柔一路走着看各家鋪子,各家鋪子的東家、夥計,也情緒複雜的看着李桑柔。

這楊家坪,是先有了船廠,再有的鎮子,後來大大小小七八家船廠,都並進了廣順船廠,這廣順船廠,就成了半個楊家坪鎮的衣食父母。

廣順船廠轉手這事兒,整個楊家坪,都極其關心。

這位新東主,是個年青的女人,這讓整個楊家坪都憂心忡忡。

李桑柔往船廠看了一圈兒,又沿着碼頭看了幾條剛剛靠岸,趕着過來免費維修的船,回到自己船上,抿着茶,琢磨着找誰寫廣順這倆字兒。

她知道的,字兒寫得好的,離這兒都遠,字兒不怎麼樣,身份尊貴足以彌補的那位,離這兒也遠。

李桑柔正琢磨着,一根長竹篙從岸上伸進她船側的水裡,竹篙另一頭,一個小姑娘手腳抱着竹篙頭,隨着竹篙彈起,落向離岸兩三丈遠的一條小船。

竹篙直立起來時,正好在李桑柔船頭上空,抱着竹篙頭的小姑娘,目不轉睛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仰頭看着她,沖她招了招手。

片刻,竹篙再次扎進水中,小姑娘從小船上躍起,落到了李桑柔船上。

李桑柔坐着沒動,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姑娘。

小姑娘十四五歲年紀,健壯敏捷,一身粗布衣裳,光着腳,面色黧黑,眼睛烏亮。

“你跳來跳去,就是看我的?你知道我是誰?”李桑柔招手示意小姑娘。

小姑娘提起竹篙,放到船邊,走到李桑柔面前,再次仔細打量李桑柔。

“他們說你是廣順的新東家。”小姑娘嗓音微沙。

“是,我姓李,李桑柔,你呢?姓什麼叫什麼?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欠身拿了只小馬扎過來,示意小姑娘坐,又倒了杯茶,遞給小姑娘。

“多謝你。我姓張,叫阿英,今年十五了。”阿英接過茶,一口氣喝了。

“你家裡是做什麼的?你呢?平時都做什麼,不會成天就是這麼跳來跳去吧?”

大頭拿了一小筐果乾,一小筐米糖過來,李桑柔接過,放到阿英面前。

“我家原來是水上的,大前年春天,大風大雨,船撞散了,我們沒地方去,我大舅就讓我們到這裡來,讓我爹在船廠幫工,我跟我娘打漁,攢了錢再打條新船。”

阿英一邊說,一邊指着岸邊一大堆木料旁邊的一個破木屋,“我們就住在那裡,是大舅求了楊東家,許我們住在那裡,夜裡要幫船廠看木料。”

“那船上是你娘?”李桑柔指着剛才阿英跳上去的那條小船,這會兒,小船已經搖遠了,船頭的人正在撒網。

“嗯。”阿英看着果乾和米糖,一隻手攥住又伸開。

“這是桃干,這是山楂干,我們家的山楂干只有一點點酸,這是葡萄乾,這是杏干,這是梨肉條,你喜歡吃哪個?

“我們家的米糖也很好吃,放了芝麻、花生碎,還有核桃碎,又加了桔皮丁,你嘗嘗?”李桑柔指着兩隻筐子,細細介紹。

“我沒吃過。”阿英舔了舔嘴唇。

“那你嘗嘗,都嘗嘗,看看哪個最好吃。”李桑柔一邊笑道,一邊重新沏了壺濃些的茶,和剛才的茶滲在一起,倒了一杯放到阿英面前。

“真好吃。”阿英猶豫了下,先拿了塊米糖,小口小口咬着吃了,再去吃果乾。

“除了阿爹阿娘,家裡還有什麼人?”李桑柔看着阿英吃了四五塊果乾,喝了茶,又掂了塊米糖,一邊給她添茶,一邊笑問道。

“還有個弟弟,十二了,跟我爹在船工干雜活。

“原本,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比我小一歲,我娘剛生完我,就生了這個弟弟,奶水不夠,弟弟餓得瘦,後來傷了風,就沒能好,還有個妹妹,大前年船散的時候,淹死了。”

李桑柔默然片刻,才接着笑道:“你家裡存了多少錢了?夠打新船了嗎?”

“唉!”阿英一聲嘆息短促而有力,“哪能夠啊,船廠里一直虧錢,開始的時候,我阿爹在船廠幹活,算工錢,阿壯不算。

“後來,就去年吧,他們說阿壯太能吃了,要是跟着我阿爹在船廠吃,要麼得交飯錢,要麼我阿爹就不能算工錢了。

“阿壯是真能吃!一頓飯能吃七個大饅頭!

“阿娘說,先讓阿壯吃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唉!”阿英再嘆了口氣,依舊短促有力。

“阿壯這樣的好飯量,力氣肯定也不差,肯定能幹很多活。”李桑柔笑道。

“對對對!”阿英眼睛亮了,趕緊咽了嘴裡的米糖,“阿壯力氣大得很,他水性又好,好幾回,船塢底下卡着了,都是讓阿壯下去套上繩子拉開的!

“你別看阿壯年紀小,他能頂一個人用!真能頂一個人!”

“你真聰明。”李桑柔看着阿英笑。

阿英頓時紅了臉,“我沒騙你,阿壯真是力氣大,要不,你叫他過來看看,那個錨,他一個人就能搬起來,他也聰明,他還特別聽話,那些師傅,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阿英示意岸上的鐵錨。

“你呢?平時做什麼?幫你娘打漁?你娘好像用不着你。”李桑柔看了眼又遠了些的那條小漁船,笑道。

“天熱的時候,我到河裡摸鐵釘。

“船廠在那一塊拆船修船,河裡好些鐵釘,很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