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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到地平線上,離暮鼓擂響只有一兩刻鐘了,守城門的老廂兵們說著閑話,拖着腳步,慢慢騰騰,來來回回收拾打掃,準備關城門。

城門外,一隊人馬如同拖着長長尾翼的離弦箭一般,一頭扎進了城門。

幾個老廂兵嚇的後背緊貼着城牆,貼成了一排兒。

“你們統領是誰?現在何處?”

領頭參將衝過城門,勒停了馬,調轉回來,鞭子指着老廂兵,厲聲問道。

“是張張張,張統領,張統領!那那那邊,就那邊!”領頭的老廂兵嚇的結巴成了一串兒。

他們南召小縣,屬於有史以來,打起仗來都是毫無價值的那種地方,戰亂時候也極少過兵打仗。

老廂兵們頭一回見到這樣精壯威風的兵馬,這樣殺氣騰騰的陣勢。

參將順着老廂兵手指的方向,帶着十幾騎親衛,疾沖而去。

參將後面,拖成長長尾巴的精壯步卒衝進城門,連成串兒,往兩邊跑上城牆。

一個十夫長指揮着自己麾下十個人,左右各五個,從城門裡,站到城門外。

緊貼着城牆,一動不敢動的老廂兵們看傻了眼。

“你們,也是咱大齊的?”領頭的老廂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號衣,再伸着頭看看前面站的筆直,衣甲鮮亮的步卒,小心翼翼問了句。

他跟他們的衣裳,好像差不多。

“不是咱大齊的,還能是哪兒的?”十夫長叉腰站在城門正中,斜橫着老廂兵,懟了句。

“唉喲娘唉。”老廂兵抹了把冷汗,“嚇我一跳,官爺,您們這是?出啥事兒了?”老廂兵挪了挪,不靠着城牆了。

“這南召縣,我們接管了。”十夫長手一揮,十分氣勢。

“啊?那我們,小的們……”

老廂兵蒙了,他們南召縣出啥大事兒了?他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你們在這兒等着,先別走,等你們統領來了,讓你們走,你們再走。

再怎麼也是軍中,無令不得擅動。”十夫長脾氣挺好。

“官爺,咱南召縣這是,出啥事兒了?”

老廂兵不怎麼害怕了,一個個挪出來,打量着站得筆直的精壯兵卒,湊到十夫長身邊,圍成一圈兒問道。

“這是能說給你們聽的?這是機密!可不是能說的事兒!”十夫長不客氣的堵了回去。

“噢!”幾個老廂兵長長噢了一聲,一起點頭。

他們知道了,敢情是出了機密的事兒。

……………………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等人剛吃過早飯,米瞎子在前,欠身讓進一位老者。

李桑柔站起來,打量着老者。

老者五十來歲,瘦高,慈眉善目,戴着頂半舊的渾脫氈帽,身上的深灰棉袍皺皺巴巴,袖着手,帶着一臉謙恭的笑。

看起來像個一輩子都沒能說話算話過的老好人。

“大先生安好。”李桑柔上前一步,拱手長揖。

“不敢當,大當家安好。”老者忙欠身還禮。

“貿然前來,打擾大先生了。”李桑柔接着客氣。

“不敢當打擾二字。大當家不遠千里而來,老朽和諸同門,榮幸得很。”老者再次欠身。

“大先生貴姓?”

“不敢,姓烏。”

“歷任大先生,都姓烏嗎?”李桑柔眉梢微挑。

“大當家聰慧過人。”烏先生微笑道,“大當家是想四處走走,還是喝杯清茶?”

“客隨主便。”李桑柔微笑欠身。

“那咱們到旁邊茶樓喝杯清茶吧。”烏先生微微側身,往外讓李桑柔。

“大先生先請。”李桑柔先讓過烏先生,跟在烏先生後面,出邸店,進了半條街外的一間茶坊。

一大清早,茶坊里沒有幾個人。

李桑柔跟在烏先生後面,上到二樓,進到雅間。

烏先生推開窗戶。

窗外,近處是高低起伏的青灰屋頂,遠處,山嵐霧氣,山脈連綿。

雅間一角放着茶爐茶壺,烏先生親自沏了茶,倒了一杯,推給李桑柔,坐下,看着李桑柔微笑道:“屈東來回來遞信,說順風大當家,桑大將軍往南召過來了。

我當時想着,大當家在建樂城時,米師弟也在建樂城,照理說,他應該認識你。”

烏先生抿了口茶。

“大當家起於草莽之間,米師弟極擅識人,又愛交遊,沒想到,米師弟矢口否認。

米師弟和大當家情份很深,他很衛護你。”

“是為了衛護師門吧。”李桑柔笑看着烏先生,“師門是米宜生的家,米宜生護家的很呢。”

“嗯,師門就是我等的家,不光米師弟,諸同門也一樣視師門如家。

昨天夜裡,這南召城四門洞開。米師弟後悔得很。”烏先生嘆了口氣。

李桑柔抿着茶,微笑看着烏先生,沒接話。

“沒想到米師弟會出手打制弩箭。”烏先生笑容溫和,聲調輕緩。

李桑柔挑眉看向烏先生。

“米師弟七八歲上,才進的師門。

大當家已經知道了,我們師門裡,都是孤兒,師父師叔外出辦事,碰到襁褓之中被拋棄的嬰孩,就是有緣,帶回師門,養大之後,或是送下山,歸入營營眾生,或是留在山門。

像米師弟這麼大再入師門的,極少。

米師弟是林師弟帶回來的。

林師弟有一回跟師父外出,就在新野縣。

大當家也知道,那裡,算是處兵家相爭之地,新野城裡城外,小乞丐極多。

林師弟剛到新野城外,就被米師弟綴上了。

米師弟那時候瘦得可憐,林師弟可憐米師弟是個瞎子,帶他一起吃了頓飯,磨着師父,要把米師弟帶回師門。

師父就把米師弟帶回來了。”烏先生聲調緩緩。

李桑柔高挑着眉梢,笑起來。

米瞎子那雙眼睛賊得很,他盯上林颯,是看着林颯傻乎乎好哄好騙也好偷吧。

“米師弟極聰明,十二歲時,進格致部習學,也就一年多,他放火燒了格致部的煉鐵房,說都是殺人的東西,燒了好。

師父就把他調出格致部,從後山調到前山,準備讓他入世修鍊。

他下山前,跟着我學了一兩年的占星相術。”

李桑柔上下打量着烏先生。

“是他不好好學,他靈性足夠,卻是該記的不記,該背的不背。

好在,他那雙眼睛好使,到這南召城擺攤兒,也就一個來月,就成了鐵嘴神卦了,師父就讓他先去杭城,再去建樂城。”

“你們師門,可真是寬容,心也挺大。”李桑柔笑道。

“米師弟覺得格致部不該做殺人的東西,這事兒,他和格致部同門辯過,辯不過同門,一怒之下燒了煉鐵房,不過是同門之內,見解之爭,這沒什麼。”烏先生微笑解釋。

李桑柔端直上身,微微欠身,“受教了。”

“米師弟看人精準,見事明白,師父曾經對他寄以厚望。

可米師弟到建樂城一兩年後,就越來越頹唐。”烏先生嘆了口氣。

“人間太苦。”李桑柔看向窗外的遠山。

“是,本門清苦自守,極重精神,容不得頹唐二字。

米師弟從建樂城回來過一回,就在這南召城,我陪他喝了一夜酒,第二天天明,他就走了,說師門無趣,他不想再回來了。

之後,杳無音信。”烏先生再次嘆氣。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烏先生。

“他這趟回來,原本也呆在這南召城裡,不肯上山,是林師弟把他帶上山的,在山上呆了幾天,說是悶氣,又下山到這城裡,在夫子廟前擺攤兒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