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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來的變故讓人措手不及,距縈娘最近的俏麗俾子幾乎肉眼可見金釵沒入吹彈可破的玉頸,只是她已來不及阻止。

忽然,一陣疾風掠過,掀起縷縷青絲,繼而縈娘緊握金釵的拳頭重重地捶在了脖頸間,發出一聲悶響,在場無不心懸一處。李義協雖與母親常年慪氣,卻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慌忙撲將去救,眾人亦是緊隨其後,憂心前去探看,這才發現,那三支金釵不知何時,已然落在了尉遲敬德手中。

恍惚間,李君羨想起了尉遲敬德有一項冷兵器時代令人背後發涼的絕頂技能——奪槊。

曾經還因此技能被擅長馬槊的齊王李元吉所妒,卻是在適才千鈞一髮之際,將三支金釵看做馬槊,於眾目睽睽之下,輕鬆掃過手來,救了劉縈一命。

若依敬德以前的性子,今日非得好好訓斥夫妻二人一番,只是適才縈娘的行為,讓他想起了早亡的妻子。也是因此,敬德人生第一次學着說軟話道:“若是還念我尉遲敬德這個兄長,今日之事就此作罷,縈娘好生照顧五郎,五郎也給我打起精神,若再要死要活,從此我絕不踏入你崇賢坊半步。”

“還有你這小崽子!”敬德說時,順手拎起李義協的耳朵,“生養在五郎與縈娘手中,算你小子造化,就憑你這些年惹出的亂子,若在我尉遲家,屁股早開花不知多少回了。”

李義協極力掙脫,卻動彈不了敬德那張大手絲毫,只能哀求道:“協兒知曉了,伯父輕些,耳根若斷了,日後就沒法再聽伯父教誨了!”

聞言,敬德怒氣稍減,大手一揮,像是扔皮球一般,將李義協扔進縈娘懷中:“這才是好娃兒!既然你阿耶開了金口,伯父我又豈能坐視不理?只是你這小崽子如今在長安名聲壞透了,沒有哪家敢將女兒託付與你,改日待伯父向聖人為你討個職位,磨礪個一年半載,洗去你沾染的壞毛病,就憑你阿耶這幅身形底子,不愁沒人上門提親。”

“阿耶竟然學會謀斷家事了?”尉遲寶琳猶如看天神下凡一般看着父親,這麼多年來都是他在父親後面擦屁股,今日雖說斷的是叔父家事,可也讓他感到一絲欣慰。

而在場熟悉敬德的人,也是被他這一改變看得大吃一驚:打鐵的憨憨不僅學會了忍耐脾氣,還懂得為人考慮了,是做夢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啥子看?你叔父還卧病在榻呢!”

這一巴掌,讓如夢如幻的尉遲寶琳找回了一絲婚前被阿耶每日追着用腰帶抽打屁股的感覺,緊接耳畔響起的粗鄙之語讓他意識到,阿耶還是那個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他也得繼續做堅強的泡沫。

偷瞄了一眼榻上驚魂未定的李君羨,寶琳俯首道:“孩兒醫術尚淺,只能暫保叔父性命,至於根治之法,尚需請教英國公,或是去終南山尋覓名魁大醫孫思邈。”

聞言,李義協近前懇切道:“還請寶琳兄長先穩住我阿耶病痛。”

“倒也不難!”寶琳扶起李義協,誠然道,“叔父病痛多因堂前銀杏粗茂,如今之計,當需儘快為叔父尋一處溫暖乾燥之處,再借葯湯祛除體內寒毒。”

緩過神來的縈娘,鳳眸斗轉,急聲應道:“家中前堂倒是乾燥舒適,只是……”

寶琳知曉縈娘顧慮,哪有一家之主棲居於僕人所住之地?只是謊言已出,演戲演全套:“眼下救命要緊,禮節且擱置一邊,縈娘莫要諸多顧慮,快讓人去熬些薑湯,若是家中還有冬參,也一併熬些,先幫叔父驅驅體內寒氣。”

也虧得寶琳處事不驚,眾人在其有條不紊的指揮下,很快便騰出來一間屋舍,幫李君羨灌下吊命參湯。

申時三刻,李君羨恢復了氣色,敬德見狀,滿心歡喜地看着寶琳:“行啊!小子,阿耶平日沒白疼你。”

寶琳自始至終都以為李君羨是想借託孤,好好整頓整頓家中瑣事,於是也照貓畫虎,藉著父親難得誇讚自己的機會,勸誡道:“還是算了吧,阿耶把自己性子收一收,平日在外少惹些禍事,孩兒在家中也能清閑片刻,那便是對孩兒無上疼愛了。”

“你小子還蹬鼻子上臉了?”

敬德說時,熟練地抽出腰間玉帶,寶琳知曉適才這番叮囑不僅白說了,還引火燒身,忙推阻道:“阿耶且慢,還有一件大事,尚需阿耶與義協同去。”

“別想着溜之大吉,今日你敢教訓為父,就別怕屁股挨揍!”

“告假!告假!”寶琳連連閃避着敬德手中的腰帶,“叔父尚需調養月余,而叔父身為太極宮玄武門戍衛,職責重大,告長假當需親自面呈陛下,亦或家人遞上請急奏表。”

“那讓義協小郎君去便是了!”尉遲敬德不依不饒地追逐着。

尉遲寶琳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玉帶,憤憤道:“阿耶怎就不開竅呢?義協尚未冠禮,無有功勛,怎得進入京大內重地?還需阿耶這位鄂國公牽引,才能面見陛下啊。”

恍然大悟的敬德收起腰帶,撫摸着寶琳的襆頭,憨憨笑道:“阿耶確是沒有白疼你,這頓打就免了,不過,日後少在我面前囉哩囉嗦。”

看着父親大步出門,喚上義協冒雨遠去的背影,寶琳不禁搖頭嘆息:“有父如此,真叫做兒的為難啊!”

而榻上的李君羨卻是從今日的多般突變,想起了心理學中的主觀幸福感。

簡單來說,年少時我們有許多親密無間的朋友,然,當入世後,有一天需要這些朋友伸出援手時,他們會出於各種原因躲避推辭,與我們之前對這些朋友的認知大相徑庭。

究其原因,在於沒有利益牽扯之前,人類的幸福感並不在乎發生了什麼,而是人類潛意識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做出了主觀的自我解釋,從而感到幸福。而當更多因素摻雜近來後,現實迫使人類重新客觀審視此前的幸福感。

這種現象,秦漢時已有人探知,《戰國策·齊策一》有一篇《鄒忌諷齊王納諫》,文中鄒忌因窺鏡自視,分別問妻、妾、客人‘吾熟與城北徐公美?’

其中鄒忌‘自視’為主觀幸福感;妻、妾、客人因各種原因而讚美,視為現實百態;而鄒忌能撥開雲霧,明白其妻私他、妾畏他、客人有求與他,是因為鄒忌客觀地審視了三人的目的。

這種主觀幸福感套進穿越後,也會迸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就拿李君羨來說,在李君羨本體的記憶中,他兒子李義協是個翩翩美少年,唯一的缺陷就是幾近冠禮仍未婚配,一直是他的心頭大事。而妻子劉縈賢惠持家,與他同甘共苦一路走來,從無怨言,唯一的缺陷就是好勝心強,喜歡與人攀比。

而當另一個意識主宰了李君羨後,以客觀的目光去審視他的夫人與兒子時,二人真實的一面這才展現出來。(行文需要,現實太過殘忍,不建議作死。)

反面例子便是今日關切備至的尉遲敬德,在本體的記憶中,敬德自玄武門後,持功驕橫,蠻橫無理,常以功勛威脅本體為他單獨斫膾,好在去年被李二調去了宣州,這才清閑一年。這也是李君羨今日佯裝病危,沒想到會招來父子二人的原因。

如果日後僅僅以本體潛在的自我主觀意識(可以簡單理解為生前記憶),和歷史教科書上所學的那點皮毛知識,與初唐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怕是不等李二尋個‘莫須有’的罪名,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了。

確是該重新審視本體的記憶,以及教科書中的初唐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