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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房裡主僕三人猜測李君羨用意的同時,上官府西院,盤坐在爐火前的李君羨也在琢磨南崤道受阻的原因。

他這種老千層餅最習慣把事情想深幾分,如果說京城有人想對他不利,南北崤道是最好的下手點。

北崤道車馬通行不便,押送四百餘車貨物,想要去洛陽,最好的選擇必然是南崤道,若是放他自己,也會先斷了南崤道通路,迫使車馬走北崤道,藉助狹小地勢,讓車上的貨物遺失殆盡,說不定順手還能劫一把王妃,讓他難以向閻立德、韋杜二族,甚至魏王交代。

可有一點想不通,盤陀山響馬如此大張旗鼓劫掠官道,近鄰各州豈會坐視不理?聯合圍剿已成必然,難道說那盤陀山響馬猖狂到能阻礙南崤道十數日之久,或是說,盤陀山響馬託大,沒把各州兵力放在眼裡,知曉各州端不了自家老巢?

對此,幾位都伯都認為李君羨想多了,郝呈做遊俠時,也聽說過響馬爭奪山寨座次之事,只有將事情鬧大,還能全身而退,方能于山寨之中有一席之地,這不僅是爭奪座次的問題,更是山寨之主對自己地位的宣誓。

“明公別憂心了,既然陝州刺史已決定明日率兵圍剿盤陀山,我等其於上官府中靜候佳音便是。”王復生安慰道。

卻見李君羨搖頭道:“聽聞鄒鳳熾腿傷之故,便是當年為盤陀山響馬所截,如今已過數載,盤陀山依舊為禍四方,必有其立足之本,我之憂心,便是怕陝州刺史此番圍剿會無功而返。”

聞言,郝呈頷首頻頻:“確是!凡是能立足長久的響馬山寨,無一不是依託山勢地利,甚至有時山寨周邊村落百姓亦是山寨前哨,一旦官府發兵前去圍剿,山寨提前得知消息,或可依託山形地勢布兵防守,亦或是不能力敵時,憑藉籌備多年的密道,保存有生力量。正是留作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此才得以盤踞山野多年。”

此言一出,不由激起了一眾都衛的好奇心,央求郝呈講述一些關於響馬山寨之事,卻見郝呈順手揪住一都衛耳朵,沒好氣道:“如今我等已然身居五郎門客,若還心懷此等邪念,不如早早離去。”

“無妨!”李君羨擺手道,“若是這次陝州圍剿無功而返,或許就該我等出馬了。而且日後宣義坊都衛押送貨物,走南闖北,多了解一些山寨規矩,知己知彼之餘,也算是早做籌備。”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上次遣派人馬南下嶺南,無有地圖,虧得郝呈早年遊歷四方,熟悉各州地形,才不至於捉襟見肘,這次出來前,李君羨特意在張士貴那裡借了一張軍事地圖,從包裹中尋來,交於眾人,一邊聆聽響馬山寨軼事,一邊琢磨盤陀山的地形。

丑時過後,西院燈火仍未熄滅,一眾都衛正聽得有趣,忽聞人扣門,開門一看,只見旖旎月光下,立了一身材修長,頭戴軟腳襆頭,面似秋月,鬢若刀裁,一雙大耳生得垂珠朝海,紅潤美觀,微笑施禮間,臉上神采飛揚,隱隱有寶光流動,好似明珠寶玉,讓郝呈不由心生欽仰之意。

只見他袍袖隆起,拱手道:“在下上官儀,早些受本州刺之邀,前去議事,為能親自出城迎接諸位,不知五郎現在何處?”

還施一禮,郝呈回身看向屋內,左右掃視,卻不知李君羨何時已然離去,忙回道:“我明公應是去夜巡了,秘書郎若有要事,且於此相候,待我前去尋覓。”

“有勞,有勞!”

挑燈出了西院,郝呈前去車馬貨物存放之地詢問看守的都衛,一個個都說李君羨巡視叮囑過後,便離去了。深知他心思細膩,可能去了東院巡視王妃守衛,郝呈又匆匆向暖房折去。

剛踏進東院石欄,便見不遠處李君羨正躬身退出暖房,掩門之際,屋內傳來王妃的叮囑:“五郎可要謹記你我約定!”

默不作聲,李君羨折出東院,見郝呈呆立石欄之側,抬首望了一眼月空,問道:“可是秘書郎回府了?”

有心問他與王妃相約何事,話到嘴邊,郝呈還是咽了回去,只回道:“確是!看秘書郎樣子,好像有要事相商。”

這上官儀前半生也是夠慘的,父親上官弘乃前朝江都宮副監,大業十四年(公元618),死於江都之變,虧得其藏匿周全,才得以倖免,隨後為求避禍,自行批剃為沙彌。貞觀時,因文章出彩,為揚州大都督楊恭仁看重,舉薦其參加科舉考試,中榜進士,授為弘文館直學士。

再結合其後來遭遇,上官儀這一生真可謂是災禍頻頻,而且每每都是滅門之舉,讓人無不感慨其命運多舛。

其為人隨和,只片刻,便與西院的一眾都衛聊得起興,還喚奴僕深夜備了些許酒菜,與眾人對飲。見李君羨進了,忙施禮道:“上次有心拜會,五郎繁忙,未能相見,不想今日竟於寒舍相會,實乃緣分,招呼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叨擾之處已有不便,還讓秘書郎久侯,實乃君羨之過!”

“五郎言過了!”

拉二人就坐,上官儀笑口顏開道:“正所謂無官一身輕,五郎備受聖人榮寵,落了個清閑差事,實在羨煞旁人。”

“無奈之舉罷了,愧不敢當!”

李君羨說時,斟酒一杯,先干為敬,隨即道:“上次繁忙,未能相見,如今你我有緣,秘書郎有何要事,不妨直言,我雖離京,然京中仍有些許人脈,或可幫上秘書郎一二。”

只見上官儀靦腆笑道:“小事一樁,無需勞煩五郎,如今五郎身負護送王妃重任,還是先商討如何過南北崤道吧。”

“秘書郎此話可是有些看不起我家明公了!”郝呈附和道。

哈哈一笑,上官儀擺手道:“確是無甚大事,乃我入長安前,結交了一位華陰縣好友,其人頗具武力,于禁軍中任職多年,不曾榮升,每日借酒消愁,我實在於心不忍,得知五郎於張帥交情匪淺,便想走個後門,拖五郎於張帥面前美言幾句。”

“張帥選材,十分挑剔,不過秘書郎那位好友若真有本事,我不妨修書一封,讓其與張帥見一面,至於張帥是否上眼,全憑其造化,秘書郎意下如何?”

“感激不盡,感激不盡!”上官儀連連拱手拜謝道。

但聽李君羨道:“此事尚且不急,我有一事不明,想先向秘書郎請教。”

略作思量,上官儀凝眸道:“可是詢問那盤陀山響馬來歷?”

“確是!”李君羨肯定道,“響馬無道,劫掠無辜,阻攔各州官吏赴任,而我亦是身負護送王妃重任,若本州刺史一日不曾剿滅盤陀山響馬,我與各州赴任官吏及過往商旅便只得困於陝州城內。請教響馬來歷,便是想着麾下還有幾百都衛,看能否幫上本州刺史一二。”

暗自頷首,上官儀若有所思道:“不瞞五郎,今日使君邀我商討圍剿盤陀山響馬計策之時,我便看出,此次圍剿必然無功而返。然,不出兵,又無以定人心,由使君率兵摸摸盤陀山地形也好。”

“聽秘書郎之意,可是知曉那盤陀山響馬來歷?”

輕笑一聲,上官儀嘆氣道:“說來那響馬頭子或許還與五郎相熟呢。”

“哦?”屋內眾人頓時來了興趣。

據上官儀所言,那盤陀山的響馬乃當年王世充義子,武德四年,王世充落敗,被擒長安,殘兵餘孽四散而逃,流落洛陽周邊,以打家劫舍為生,輾轉幾載,形成三股勢力。

貞觀二年時,其中一位名喚方合的頭領,自稱是王世充義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三股勢力麾歸自己旗下,盤踞於伏牛山,被當地郡縣圍剿兩次後,本以為從此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不成想,過了兩三年,又現於陝州的盤陀山。

據當地山民言,寨中有響馬萬餘,依託有利地形,常年劫掠南崤道過往商旅,打劫周邊郡縣。洛寧、澠池、新安三縣曾聯合出兵圍剿過一次,在死傷五十餘兵力的情況下,斬獲百餘響馬,算是這幾年來,對盤陀山唯一的重創。

至今未曾有人深入過盤陀山響馬洞府,所以上官儀才敢斷定,這次陝州圍剿必然無功而返。

那響馬頭子方合自稱是王世充義子,李君羨卻是無論如何也在本體記憶中檢索不到任何信息,想來應是冒名頂替,藉以招攬群豪。

不過,陝州刺史既然天亮後便要出兵圍剿,李君羨也想試一試,盤陀山的水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