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聊着些有的沒的之後,成功被糊弄了的丁酉海就糊裡糊塗地跟着李照上了路,既忘了去追究她悄悄咪咪地出城,又忘了追究她出去幹什麼。

往北出了大約七八里地,風沙變大了,其中夾帶了不少礫石,刮在人臉上,卷得生疼。

李照來時備了斗篷,自己換上之後,攏緊了口鼻,問丁酉海道:“海叔,越往北走,天氣怕是越會惡劣,你要不先行調轉回去?這準備不充分地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轉頭,丁酉海已經從包袱里取了兜頭的袍子出來換上了。

“素素已經給我準備妥當了,放心。”丁酉海爽朗一笑,笑完趕緊捂住了半張臉,免得那飛沙走石地一股腦兒往袍子里鑽。

話說到這份上,李照再想找個由頭把丁酉海甩掉也是不行的了,於是便坦白道:“海叔,我是要去仙陵山。”

“仙陵山?仙陵山在哪兒?去仙陵山做什麼?”丁酉海平素哪兒能知道這種地方的小山小坡,當下也只是懵懵的瞧着李照,問完等她下文。

“英吉利亞人想要搭一條能連通隴右道和同昌的鐵路,我想去看看,最好是能鑒定一下他們的技術……”李照解釋道:“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那群人真有那麼厲害嗎?鐵路……我記得是小照你上回教我的那些東西里的,能日行千里,卻不用耗損馬兒,對嗎?”丁酉海對於李照說過的話那是記得一清二楚。

李照點了點頭,說:“他們不厲害,厲害的是他們頭頂的那尊神。”

也不對,準確一點說,厲害還是她自己。

裴朗明這廝用的可都是從她身上拆下來的零件,耗損的積分也都是從她這兒薅走的羊毛,歸根結底還是她這個打工仔太厲害了。

天眼看着就要黑了。

李照說夠了,便和丁酉海早早地尋了一處禿林子落了腳,兩人將馬系在樹上,堆了個火堆出來,就打算熱點湯餅子吃。

只是他們這火剛升起,不遠處的草叢裡就晃了晃。

黃昏中,幾雙亮晶晶的眼睛從草堆里露了出來,那露骨的目光筆直地鎖在李照掏出來的干餅子上,顯然是打上了餅子的主意。

“我去看看。”丁酉海提着他寬刀起身,刀鞘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輝。

許是看到了刀鞘,在丁酉海起身的那一瞬間,草叢後的那幾雙眼睛就咻地消失了,緊接着草叢窸窸窣窣地動了動,安靜之後,再沒有動靜傳來。

“是幾個孩子,不打緊。”李照伸手拉了拉丁酉海,說:“許是大人不在了,所以才冒險趁夜出來撈點食。”

他們生的火就是個引子。

丁酉海蹙着眉頭想了想,還是覺得不穩妥,遂起身說道:“我還是過去看看吧,來的是孩子,不代表後頭沒有大人,若是對方人多,我們得先下手為強。”

冬日漸近,流民尋吃食就更難了,現在還能容孩子出來遊盪的,十有八九就是忍飢挨餓的那一種。人在餓極了的時候,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會顯露出最純正的惡來。

若是單槍匹馬,丁酉海倒是不怕,一把寬刀足以。可他現在身邊還帶了小照,雖然小照如今身手已經非常利落,但心有挂念時,他的刀會慢。

李照慢吞吞地撕着餅子,一面將餅和干肉往水碗里放,一面說道:“倒不那麼急,海叔你先坐下嘛,餓了嗎?先出點東西。”

香味在水開之後,便一點點升騰了起來。

她在等。

果不其然,就在李照分了丁酉海一碗之後,一個半人高的小娃娃從遠處的草叢裡一點點挪了出來。他身上與其說穿着衣服,不如說是掛了兩片布,一身一頭都髒兮兮的,只有那雙眼睛圓滾滾,十分透亮。

因為寒冷,他裸露在往外的手臂和腿不住地顫抖着。

“過來。”李照朝他招了招手。

那孩子立馬就動了。

他身後的草叢裡飛快地探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那手本是想要拽他,卻已經晚了一步。

靠近火光之後,李照才看清這孩子的長相。五官長得的確周正,但太瘦了,臉頰凹陷,臉色黃中帶青,一看就是長久營養不良的樣子。

縱然只是一個餓慘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丁酉海還是如臨大敵般將碗放了下來,抬手按在了刀把上。

“叫什麼?”李照將手裡的碗遞給他,問道。

孩子的大眼睛裡有着疑惑,他看了看這送上門的肉湯餅,因為太過不敢置信而沒敢伸手去拿。接着,他的小眼神覷了一眼丁酉海的刀,連忙瑟縮了一下,搖了搖頭。

李照沒收回來,耐心地說:“你告訴我叫什麼,住哪兒,這碗肉湯便是你的了。”

“荀孝。”

怯生生的聲音里,帶着一點點顫顫巍巍的興奮。

有名字,而且是不錯的名字,這說明這孩子的父母原本可能是溫飽之家,或是讀了些文章的。

“好,荀孝,告訴我住在哪兒?”李照拉着他到自己身邊坐下,將熱乎乎的湯碗放在他掌上,“你也可以喊你的朋友們過來,我這兒有很多事物。”

一指節大小的肉,和着一小塊干餅子,便能煮成一碗香噴噴的湯來。所以李照這話的確沒說錯,她帶出來的量足夠幾十個人吃上幾頓。

丁酉海擰着眉頭看不懂李照要做什麼,但出於信任,他也只是沉默着坐在旁邊開始喝湯,並沒有對李照這看似露白的行為如何指責。

荀孝看着李照雪白的手握在自己手腕上,有些愣神地發了一會兒呆,才囁嚅了幾下,小聲道:“往那邊走,走上半個時辰……就到我家了。”

他那削瘦的下頜微抬,指了指北方。

“不喝嗎?”李照看他半天拖着那碗不動,問道。

荀孝搖了搖頭,飛快地瞥了一眼丁酉海,隨後回答李照:“我能……我能帶回家嗎?我……我一個人喝不了這麼多。”

說多,也不過是巴掌大的湯碗罷了。

“這麼晚了,你們為什麼還在外面?是想做什麼?打獵嗎?你的家裡人不會擔心嗎?”李照問這話時,語氣溫柔極了,荀孝聽得喉頭哽咽了一下,眼角瑩潤。

火被燒得噼里啪啦作響,偶爾會有火星飛出來,在半空中轉瞬即逝。

像極了這片土地上因為連年天災人禍而消逝的生命。

長久的沉默之後,荀孝開口說:“不來,娘會餓死……”

荀孝並不是第一次在夜裡出來了。

但這是他第一次接連數日遊盪到深夜,卻連半點食物都沒有撿到。

照過去那幾個月的情況,他們往往能在這條通往隴右道的路上找到許多吃剩被丟棄的食物,一份食物若是勻一勻,能讓好幾個人一整天都不用挨餓。

想到這兒,荀孝有些難過,又有些慶幸。

難過的是他今天又整整走了一整天,也依舊沒能找到食物。

同昌是僅次於隴右道的危險存在,寨子里的長輩們再三叮囑過,不可以靠近同昌,也不可以靠近隴右道。但他今天若是再帶不回去吃的,娘親和他就要餓上第四天了。

他可以挨,尚在病中的娘親要怎麼挨?

所以他才會求着迅哥兒帶自己往南邊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