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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佝僂着背,兜手跟在彭文昌的後頭,雖豎著耳朵在聽,但始終沒有抬起頭。

彭文昌本來還打算再寒暄幾句,餘光一瞥到李照,喉頭便像是突然被掐住了一半,無聲地訕笑了幾下,一拱手繼續往前走了。

那兩個英吉利亞人目帶探究的多看那麼了李照幾眼,沒說什麼。

“李姑娘,我是帶你直接去監作坊……還是先帶你去歇息歇息?”彭文昌走出幾步之後,壓低聲音問道。

長巷的兩邊是挨得十分緊密的民房,天色一暗,民房裡沒有點燈,整個祐川的光源便只剩下遙遙可望的那處高聳的大樓了。

走在祐川城裡的英吉利亞人往往光鮮亮麗,穿着不倫不類的端朝服飾,操着一口蹩腳的官話。而零星幾個能在街上見到的祐川城百姓,一個個臉上只有疲憊。

“直接去監作坊。”李照抬手將鬢角的頭髮給揉亂了一些,然後又從腰間的布袋子里摸了一把土出來將臉上再加工了一下。

她一偏頭,瞧見一側的民房門縫處,有一隻撲閃撲閃的眼睛在看自己。等到她視線與那隻眼睛對上時,那人又趕忙縮了回去,連帶着小心翼翼地將門給帶上了。

“是,您且小心些……還有就是……萬萬不要——”彭文昌點頭哈腰地說著,他腰間的傷口被手底下的人草草包紮了一下,如今這麼走動加弓腰,又疼了起來。

李照截了他的話頭,敷衍地說道:“放心,就算被抓住,我也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是是是,您記得就好。”彭文昌小眼睛滴溜溜直轉,口頭上卻是恭維得緊。

兩人邊走邊說,眼看着就已經過了冶煉坊的坊門,要進監作坊了。

監作坊門口站着兩個手握火銃的藍袍英吉利亞人,他們見彭文昌領着人走近,便開口問道:“彭統領這麼晚了,怎麼來監作坊了?”

這兩個人的官話,十分的標準。

彭文昌聞言,從懷裡取了個小銅管出來,快步上去遞給他們兩個,隨後壓低聲音說道:“杜姆公爵之前便讓我來檢查一下監作坊的進度,畢竟工期在即,若是誤了時辰,杜姆公爵也不好交差……兩位說,是吧?”

其中一個人笑了笑,甩着手裡的火銃,展臂指向李照,又問:“這人是做什麼的?彭統領身邊,可沒見過這麼纖細的下屬。”

監作坊坊門上懸着兩處燈,風過,燈火半點不晃。

李照被猝然這麼一指,哆嗦着伏地跪了下去,雖然沒有開口,但光是肢體動作就已經能表明她此刻的慌張和惶然了。

“這是要送進監作坊的工匠。”彭文昌瞥了一眼在地上抖作一團的李照,解釋道:前些日子,監作坊不是死了一個?我便想着趕緊尋一個替補的進去,但凡機靈點,手腳麻利一點的,必定是三兩天就能補上缺。”

說到這個,那人臉上顯現出一點不耐。

他旁邊那人冷哼了一聲,蹙眉說道:“要不是那傢伙死了,我們兄弟二人用得着這個點還在這兒值守?真是晦氣。”

死的那個人是在他們兩個當值的時候摸上的坊門,其後,那人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不慎,從坊門上直接摔了下來,頭顱着地,當場斃命。

因為監作坊的情況特殊,坊里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等到勞作幾個月,人被磨得差不多了,才會統一輪換。中途要是少一個,受影響的可不只是某一處的工作,而是會影響到整個監作坊的交付工期。

如今這半道兒死的那個勞工,他們這兩個正好當值的守衛就脫不了干係。

“是了,所以我才馬不停蹄地去物色好苗子。”彭文昌貴為一城統領,在這兩個英吉利亞人面前,還是抬不起頭來,“兩位要不要看一看他的碟文?是外城的百姓,人絕對是頂麻利的,不然我也不會找他過來頂差。”

本來彭文昌是可以選擇在這個時候聯合守衛,把李照給拿下的。

可他轉念一想,自己已經在脅迫之下帶了人進城,這要是人被暴露、被抓了,那麼他這個領人進來的統領,怕是做不長了。要知道,那些英吉利亞人可不跟你講什麼身不由己的,他們只看結果。

所以彭文昌也就歇了那麼一點小小心思。

畢竟,這人要是進了監作坊,那可是等於把頭放上了鍘刀,離死不遠了。

“行了,趕緊進去吧。”右邊那個英吉利亞人說完,不耐煩地朝彭文昌擺了擺手,“這人最好是你說的那樣麻利,不然等杜姆公爵要貨,祐川要是交不出,我們兩個可不會幫你背刑罰。”

李照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經過那英吉利亞人身邊時,還挨了他一腳。

彭文昌被訓斥了一番卻沒有着惱,而是連連點頭,兜手謙卑地說道:“是,這小子我會親自盯着,絕對不能讓那點小插曲誤了工期。”

嘟——

他們說話時,一聲響亮的鳴笛聲在前方響起。

李照震驚地轉過去。

其後,她在監作坊的坊門後,那條沿路點着燈的長街之上,看到了初具雛形的汽車。

漆黑的車身。

像一柄沒有開鋒的利劍。

汽車的駕駛位上坐着個人,卻不是英吉利亞人,而是看上去有些潦倒,神色卻相當興奮的端朝人模樣。

“喲,成了?”後頭守門的英吉利亞人扭頭一看,吹了一聲口哨。

彭文昌也很震驚,他張着嘴,扭着身軀看了那從未見過的鐵皮疙瘩老半天,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成了!成了!快去通知杜姆公爵,我要快些進行到下一個階段!”汽車上的人探出身子來,揮着手同彭文昌說道。

“這可如何是好,居然已經成了……”李照聽到彭文昌在輕聲嘟囔着。

許是看到這已經大功告成的汽車,後頭兩個英吉利亞人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點和煦的笑容。他們兩個也不守門了,提着火銃走到彭文昌身邊,對他道:“快去用神令通知杜姆公爵,這萬里神車造出來可不得了,你這個彭統領怕是要被封爵了。”

話語里,少了先前的那種蔑視感。

但李照在彭文昌的臉上沒看到什麼喜悅,非要說,可能還是憂慮與害怕更多一些的。

他在害怕什麼?

李照有些疑惑。彭文昌可不是什麼愛國熱血之輩。目睹了這汽車的誕生,且還可能因為汽車而被封爵,彭文昌卻沒有半點喜色,這裡面的怕是另有門道。

如此,李照弓着背朝旁邊走了幾步,隱入路燈之外的黑暗中。

兩個英吉利亞人並沒有注意到李照,他們此時此刻的注意力全落在了緩緩開過來的汽車上。

車上的人在停穩汽車之後,打開車門跳下來,依舊興奮地說道:“這東西果然如杜姆公爵所說,不需要馬兒拉車,不需要喂糧草了,真乃神物!”

“是,是,神物。”彭文昌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李照想要躲在暗處多看一會兒那個從車上跳下來的端朝人時,一隻手從她伸手探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在李照要動手的下一秒,那隻手又准又狠地將她拖拽進了比這燈下黑還要更昏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