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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無恙要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寨子的山匪,顯然是螳臂當車。所以等徐聞和紅苕摸去山頂的寨子里時,松無恙已經被擒了。

紅苕一路看着地上的那些血跡,心中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惶惶之下,她戰戰兢兢地偏頭對徐聞說道:“公子……不若……不若你去找救兵來吧……”

救兵?

徐聞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搬救兵。

同昌遠在千里之外,就算他能趕回去,也絕對要耽誤上很多功夫,到時候松姑娘豈不是已經落到了危險境地?

未等徐聞開口,他和紅苕臉上的神情就已經僵住了。

遠處開闊的空地上,橫排着無數根被支架起來的竹竿,竹竿上穿着的,不是旁的……

是人。

徐聞和紅苕還沒來得及探頭出去時,就已經嗅到了腥臭撲鼻的味道,而等到此刻親眼目睹時,那股顫慄方從腳底一路攀爬到了他們頭頂。

舉目望去,白花花的一片。

那些被開膛破肚,毫無尊嚴地死去的人們身下,是一個個稻草堆壘成的火堆。火堆升騰起的那股煙熏火燎的氣味雖然被血腥味掩蓋,但火堆始終在發揮着它本來的作用。

紅苕在一眾被放幹了血的屍體中,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然而即便是這樣,紅苕也知道自己絕不能哭出聲來。於是她捂着嘴與徐聞躲在矮牆之下,面上繃著,只有微微顫抖着的肩膀,出賣了此時此刻她的心情。

而徐聞——

他佝僂着背,眼底泛着恐懼,正在無聲地乾嘔着。

即便是同昌最難的時候,他也從沒見過這種析骸以爨的景象。

那些是人啊!

為什麼?

為什麼這些人能毫無負擔地犯下這種罪孽?

空地上,時不時有人穿梭於竹竿之間,他們臉上那種淡然到再不能更淡然的神情說明他們做這種事並不是頭一次。

“剛才從側面摸上來時,我瞧見了不少草藥,紅苕……你在這兒等我,不要輕舉妄動,我馬上就回。”徐聞忍着不適,拍了拍紅苕的肩膀,低聲說道。

徐聞說完就弓着身子沿着矮牆走了。

他去的是東邊的院門口,那兒擺着一個大缸,剛才他們躲在矮牆下的這麼一會兒,就已經看到好幾個人輪流去那大缸里取水了。

隴右道上缺水,能有這麼一個大缸盛水,那必然就是整個寨子賴以生存的水源。如此重要的東西,其周圍必定有着專人看守。

紅苕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去。

她瞧着那水缸邊手提大刀的兩個男人,轉頭又去看了看空地上的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再望回貓着腰前行的徐聞時,心裡有了打算。

接着,紅苕一手握着一塊石頭,突然從矮牆旁站了起來。她跨進牆裡,一邊往那些山匪們身上砸,一邊高聲罵道:“你們這群天殺的禽獸!敗類!你們去死吧!”

徐聞愕然愣住,他回頭去看紅苕,卻意外地迎上了紅苕的笑臉。

山匪們的反應要比徐聞更快,他們幾乎是在紅苕站出來的那一下就操着刀,罵罵咧咧地往紅苕那裡走了。

只是出乎紅苕意料的是,那水缸邊的兩個人並沒有動。

不行……

我得為恩公引開那兩個人……

如此想着,紅苕闔眸抿了抿嘴,再睜開眼睛時,臉上就只剩玉石俱焚的壯烈了。她抬手開始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嘴裡喝道:“你們這群活該下地府的畜生!老娘就在這兒!你們可敢過來?”

紅苕生得溫婉柔美,所以在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情緒時,帶出了一股叫人眼前一亮的決絕之美來。

山匪們玩膩了那種只會哭的弱娘們,少見得她這樣烈性的女人,於是連那兩個守在水缸邊的山匪也跟着被紅苕吸引了視線,興味地朝她走去。

徐聞的後槽牙都咬緊了。

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正是下藥的好時候。

正當徐聞蹲在原地躊蹴的時候,後頭傳來了曼妙的歌聲,那歌聲清亮悠揚,像兩隻無形的手,推着徐聞繼續前行。

“天邊有雲來——”

紅苕一面唱,一面躲避着那些山匪,一不小心,就撞倒了一處竹竿。一聲悶響,跌落在地的屍體骨碌碌滾了幾圈,滾到了紅苕的腳邊。

她慌亂間與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對視,眼淚汩汩而出。

“遮住日頭不讓曬……”

一句唱罷,紅苕的聲音已經破碎不堪。

然而她卻仍然在繼續,即便這個時候那些山匪已經將她給抓住了。

“雲兒你呀,要護着我那趕山的郎君喲——”

山匪們捏了一把紅苕的肉,獰笑着轉成揉搓,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但這些腌臢的話卻掩不住紅苕那一點點拔高的歌聲,她不想恩公停下來,她知道恩公是去做什麼。

“讓他不必害怕,勇敢地往前走——!”

這十餘個山匪的注意力都在紅苕的身上,他們雖然不知道紅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為什麼要唱這山歌,但他們眼下就缺了個瀉火的去處,也就顧不上去管那些異樣之處了。

徐聞將自己的嘴唇都快咬出血了,他對於自己的無能,對於一次又一次目睹的悲劇而感到憤怒,可偏偏他的無能讓他什麼都做不了。

咳——

氣急攻心的徐聞撐在水缸之上,咳出了血。

他紅着眼睛,飛快地將手頭的毒草在掌心掰碎,也不管那些藥草是不是會順着皮肉滲入自己的體內,只一個勁地碾着。紅苕早在山腳下的樹林里時,就給自己準備了死的法子。

她扯着身上最後一件褻衣,兩指從褻衣帶子上捏出一根繡花針來,翻手捅向自己的天靈蓋,口中高聲從唱道:“來日郎君歸來時,我與郎君……”

聲音猝然結束。

山匪們的謾罵聲和不滿的說話聲傳到了徐聞的耳中,他甚至來不及去看遠處那如同破布團一般被踢開的紅苕,連忙將揉得稀碎的藥草灑入了水缸里。

之後,徐聞伸手在水缸里攪和了一下,想都沒想就朝後一滾,從雜亂無章的柴火垛縫隙之中穿身而過。

“這娘們真掃興。”有人猶在說著。

也有人在起鬨,說:“要不是那群葷素不忌的狗東西死了,這娘們還可以送給他們,讓他們樂呵樂呵。”

聽得徐聞作嘔不已。

不等徐聞重新起身,一隻手突然從柴火垛里伸出來,將他一把拽了進去。

徐聞大驚失色,回身用他那弱不當事的拳頭打向拖拽着他的那個人,但與此同時,他根本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免得驚動那就在不遠處的山匪們。

抓徐聞的這人是個黑黝黝的男人。

“別怕。”男人壓低聲音,對徐聞說道,“我也是被抓過來的,我不是山匪。”

男人後面那句話並沒有讓徐聞減輕多少戒備,他繃著身子打量了一眼四周,才發現這兒是掏空了柴火垛,用長一些的柴火架出來的一處狹窄的容身之所。

“我看到你在他們的水缸里下了葯。”男人的眼睛很亮,即便他臉頰削瘦,滿臉菜色,可他看向徐聞的目光里,充滿着希望,“你是來救那個女人的,是嗎?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她是一路人,我知道她被關在哪兒,我可以帶你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