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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黑夜吞咽最後一抹夕陽餘暉,塗山青眉在七叔九婆的陪伴下,踩着渡葦出現在了秦嶺群山邊緣時候,發現歸途之上,絕壁山巔,出現了一道孤獨寂寥的身影。

此人手邊的長槍隨意插入堅硬的岩石,狀如枯枝爛椏,卻依然如切腐腦,輕而易舉。

覆蓋在深色甲胃下的手環抱胸前,槍如古松,挺直拔立,鋒刃幽芒,溝壑紋路中隱隱透着清洗不掉的血腥,背上是一柄古弓,露出一截的弓身滿目粗鄙,處處都是突兀的稜角和芒刺,猙獰怒目,中間則是一個張嘴的骷髏,獠牙濆張,悚然驚心。

頭上無盔,露出一張白得發亮的俊朗面容,年紀不大,但是雙鬢已生華髮,皚皚似雪,雙眼深邃若潭,夜風中撩動的發梢微微蕩漾,承載着歲月恆古。

在青眉等出現的時候,他默默眺望不動,直到距離拉近,陡然察覺後七叔九婆開始減速,這才緩緩伸出只手,眯着眼,勾了勾手指頭。

七叔快速的和九婆交換着眼神,試圖想出一條去路,但是青眉卻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下去吧!”

“他實力深不可測,老奴姐弟怕不是對手……”七叔急急道,聲音也有些微顫,並非因為見到此鍊氣士心中忌憚,而是恐懼無法照顧小姐周全,所以心悸。

“逃不掉的!”青眉平淡的聲音沒有半分變化,在敵人出現以後,那種恐懼反而減少了許多,知道逃生無門,反而能夠靜下心來直面對手,心如止水:“他背後那張弓,乃是乾坤弓!”

“乾坤弓!”一叟一媼臉色陡變,嘎聲顫道:“他是……狩西王?”

“不錯,他便是陳塘李家,被大周開國之君封為狩西王的李征北,也是仙眷遺留的人間後嗣!”青眉輕輕回答完,笑了笑,笑容中帶着一絲頹喪,道:“下去罷!乾坤弓、震天箭面前,縱是大妖也未必能逃,何況我等呢?”

七叔九婆面如死灰,緩緩降低雲頭,逐漸朝着山峰落去……

大周封王、侯不少,大抵來說,分為三類,文者封侯封爵,列班為臣;武者封侯封爵,領軍為將,譬如姬、黃、南宮、蘇四大家,都是蒙祖福蔭,能夠成為一方鎮將;唯獨最後一類,雖是封王封侯,卻不領軍,只為鎮國。

世人遙稱,鎮國諸王。

其中諸人便有,崑崙鍊氣士,封神之主,大周開國丞相太公姜尚之人間後嗣;

陳塘關守,一門四人成仙,托塔領天兵,三子成仙將的李家後裔;

灌口修鍊,聽調不聽宣的二郎真君楊戩後裔;

土遁之行,無雙行者,土行孫與鄧嬋玉的後裔子嗣;

天界姻緣,幻旗飄揚,洪錦與龍吉公主後裔;

雙鞭浩浩,龍馬渺渺,帶商軍力敵妖族,鎮守南州廣袤,聞太師後裔子嗣;

六王先祖並非尋常人等,乃是鍊氣士中佼佼之輩,家中所遺術法無數,所以太公在立國之初便稟明武王,封其後人為鎮國王,不領軍,只抗妖,名為鎮國,實為鎮妖。

便是太公自己,後嗣雖被封為天山遁遁首,也只遙領虛銜,並不實受,便為如此。

六王所代表的,也是整個大周最為強大的鍊氣士,地位超然,各代雖有差異,而這一代之中,便是以李家後裔,現任狩西王李征北,和楊戩後嗣,現任縛淵王楊沐溪為首,據說已達到天人之境,只要願意,隨時可以飛升成仙。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既是狩西王李征北,那麼背後便肯定是乾坤弓震天箭,此曾經射死過石磯娘娘的兇悍法器,面對其人,縱然七叔九婆帶着紫金葫蘆和玉凈瓶,也肯定不是對手!

境界不及,雖有法器,亦難發揮十足!

既然名為狩西王,自然,李家的封地已經改在了西北,並非某處城池,而是隱於世中,大妖現世,狩西王自然不會等閑。

三妖緩緩落定,來到了李征北的面前,青眉的獵獵白裙在夜風中肆意飄揚,顯得極為醒目,他們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離落定山峰,兩位半步大妖眼中滿是警惕,倒是青眉並無懼意,面對狩西王的赫赫威勢,道:“前輩在此等我?”

“你可知道,此番你等殺了多少人?”狩西王的聲音冷漠,宛如冰霜,毫無半分感情在內,他並沒有理會青眉的問話,而是直對兩妖道。

兩妖身體僵硬,可以看出甚至有些發抖,如同有些熬不住夜風的侵襲,他們並非畏懼活着害怕,而是在狩西王問話的時候,兩妖感覺到了忽然籠罩到身上的巨大威壓和漫天血腥,便似整個修羅地獄壓在了身上。

僵了半響,老溫乾癟開口:“戰爭總是要死人的,不光人族,我妖族死傷也極為巨大……”聲音越說越小,身體的抖動也變得越來越大,因為便在他開口的時候,那股威壓中隱隱透出了股怒氣,彰顯着狩西王的不悅。

“你可知道,此番你等殺了多少人?”狩西王重複了一次,語氣和聲調都未有半分變化,聲音冷得幾乎快要結冰。

老媼的話語嘎然而止,老叟塗七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才道:“五萬五千餘人,逃亡者不過千,那便當我等殺了五萬四千人族罷!”

狩西王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你不該殺!”

老媼突然冷笑了一聲,道:“該不該都無所謂,反正已經殺了!”她的話說得非常強硬,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的手將手杖握得極緊,指骨關節已經發白,正在用力壓制自己身體的顫慄,勉強將這句硬話拋到了狩西王的面前。

狩西王看了看她,卻突然將頭轉向了青眉,聲音冰冷清亮,卻比起兩人稍微多了那麼一絲絲的溫度:“塗山氏,還是青丘氏?”

“塗山氏,塗山青眉。”青眉也感受到了那種宛如冰封般的巨大壓力,完全不敢有絲毫動作,除了他的問話,再不敢多一個字,甚至就連呼吸都在這種極度的壓迫下而停頓,無法動作。

“塗山氏……塗山氏……”狩西王呢喃兩句,陷入了沉思。

青眉這才恍覺身上壓力一減,呼吸重新被自己銜接起來,而兩位半步大妖則感覺到了輕鬆,他們彼此對視,眼神交換,急切而迅速的叫喚着彼此的念頭,出手,還是不出手,逃走,還是不逃走……

就在眾人以為,狩西王還將繼續的時候,他忽然伸出了右手,輕輕撩動,便將那乾坤弓拿在了手中,而幾乎同時,紫金葫蘆和羊脂玉凈瓶也被兩妖取出,雙雙前踏兩步,將青眉擋於身後。

這是要出手?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狩西王取弓在手,並未朝着三妖多看一眼,也未取箭,而是將弓搭在了胸前,伸出左手搭上弓弦,輕輕的壓上。

手指撥弄,弓弦頓時奏響,雖然只是弦動,但在三妖耳中卻如同漫天無邊的吶喊和哀鳴,頃刻間鋪滿了每個人的心中,這種感覺如同誰在陡然間把個巨大的世界塞入了腦海,令人膨脹欲裂,卻又能感受到漫天無邊的痛苦,和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慄。

弦動鏗鏘,如白雲蒼狗飛掠,又似大江滾動翻湧,起起伏伏,連綿不絕,雲海之間,是無邊無際的慟哭吶喊,嘶叫漫天,

青眉瞬間深陷,這股弦音雖然無法理解,但是卻將他深深的抓住,震懾,無法拒絕也無法抵擋,只能任由其肆意撐動自己的腦海,欲裂欲死。

另外兩妖的修為高深,自然便無這般無力,掙扎着想要抗拒,但是卻駭然發現自己的心扉已和弦動之音連為一體,無法擺脫,稍稍用力便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經死死系在了一起。

只是弦動便即如此,果然境界有差,天壤之別。

在三妖竭力抵擋,即將崩潰的邊緣,苦苦掙扎無法的時候,那弦鳴之音嘎然而止,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七弦二十一音,但在三妖耳中卻似渡過了許久,經年曆月。

狩西王翻手將乾坤弓重背背後,虛伸其手,那巨大長矛立刻從岩石中拔起,飛至手中,宛如龍蛇,然後他這才淡淡道:“跟我走吧,不殺你!”

青眉不敢出聲,卻悄然鬆了口氣,她的體力和精神在這一刻已經衰弱到了極點,在接觸過弦動鳴音之後,她方才知道眼前人族的力量究竟強大到了如何境地,這種力量對於她和二老妖來說高不可攀,別說動手,或許只要一個眼神便能奪去性命,毫無反抗之力。

“不……”

塗七塗九受到的傷勢明顯比青眉要重,弦動心動,受到的不止精神上的壓迫,還同時出現在了體內,鐵鏽般的血腥味漸漸從體內湧出,臟腑受損雖不致命,卻也讓他們暫時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可即便如此,聽聞狩西王要帶走青眉,老媼還是強自撐起身體,犟言出聲:

“除非你殺了……”

“九婆!”青眉忽然打斷了她的忿言,道:“狩西王既然帶我走,就不會殺我!”

“但是小姐……”

“沒什麼但是!”青眉抬頭望着九婆,臉色在經歷過剛剛的震懾後慘白一片,但現在卻無緣由的自己開始泛紅,似胭似脂,也是受了些傷勢,她看着九婆的目光複雜而深邃,似有不盡之處:“既不殺我,那帶走我又有何妨呢?便是你和七叔死在這裡,也改變不了,那又為何要來逞強,難倒白白喪命么?”

“這……”

“你回去罷!”青眉不給九婆任何說話的機會,立刻又補充道:“不要救我,不要管我,自回塗山去罷!”

“去罷,回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