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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丘並非城池,如名所示,便真的只是一座略略凸起,方圓萬丈的丘陵。

沒有城牆,所有一切都赤果果的攤在大地上,雜亂無序,但卻充滿了蓬勃生機,就如同荒漠中肆意生長的野草,雜亂、猙獰、狂躁,帶着某種狂野與侵略,拚命吸吮周遭能夠觸碰的一切養分。

丘陵之上佇立着數也數不清的院落房屋,縱橫街徑,行人匆匆來去,丘陵邊緣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作坊,喧鬧嘈雜,一架架機關獸不時進出,混雜着牛馬騾車,將各種物資、產品、器皿、用具、兵刃、甲胃……送至犬丘各處,亦或匯聚碼頭,由舟船轉運,輸送至大周各地。

視野越過這片凌亂,便是一望無際的粟田牧場,隸屬天山遁的奴隸在田畝間揮灑汗水,與他處相比,多了些豐足,少了些菜色。

淡金色的光芒從雲層的夾縫中灑下,整片丘陵被渲染得分外美麗,璀璨奪目,猶如一匹最為華麗的錦緞,但這片光芒也同時照在了丘陵背後那巨大的洞穴,洞口飛舞的蠅蚊,亦看起來無比絢麗。

洞穴深處,白骨支柱,堆積如山。

在整個丘陵的正中,是一片四四方方、端如封土的巨大石屋群落,石屋如同豆腐般排列整齊,森然有序,慘白的石面在陽光下反射光芒,似在拒絕這片光暈的進入,隱藏屋中深如九淵的黑暗。

“那裡,便是天山冢!”牛車上的小四,在馬車轉彎,正好將二人正面對着丘陵的時候,出聲指點:“也是我們整個天山遁的核心,所有大事都在那裡決定。”

順着小四的指尖,六丑見到了丘陵上那片石屋的入口,五丈有餘的四方入口宛如巨獸之口,內中漆黑,不但拒絕陽光的滲入,還拒絕了所有一切敢於進入之人。

所幸,這裡並非六丑即將前往的地方,馬車在轉個彎之後,開始朝着丘陵的另一方向快速前行,逐漸遠離了這片充滿肆虐感的繁華,開始朝着更遠的目的地進發。

花了將近兩個時辰,兩人才來到了一處河谷中的簡陋營地,營地門口的士卒檢驗過小四的銅牌,將馬車放行。

營地的簡陋出乎了六丑的預料,除了簡陋的營房之外,並無任何看似訓練場的物件,小四帶着六丑在營中坐了不到一刻,方才將要見之人等到。

伴隨着‘呸’的一聲,從門外擠進一人,禿頭、方面,本就醜陋的臉上布滿了橫豎縱劃的刀疤,使得他看起來竟然比六丑還丑了些,他個子極矮但是雙肩很寬,整個好似方形,便是營門也顯得小了,所以才費力的擠了進來,滿臉猙獰。

禿頭漢子穿着短襟,滿身橫肉將葛布高高隆起,肌肉放肆的在皮膚下蜿蜒,青筋突兀,黑漆漆的皮膚上油光可鑒,一進門便擰起了臉,雙手互捏,發出咯咯響聲,道:

“讓我看看,究竟來了個什麼貨色,竟然敢在考完之後還來插隊……”

話說一半,目光落在了小四身上,忽然曬笑兩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天鬼送來的,倒是有些根底!只不過,若是如此就想壞我規矩,天鬼也有點太小瞧我了吧?”

小四這才站了起來,笑着拱手道:“不錯,確是天鬼大人命我送來的,還望金大人包涵,讓我了結此次功夫。”

禿頭金蘭略斜着眼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伸出小指掏着鼻孔,瓮聲瓮氣道:“你覺得呢?”滿臉譏諷,顯然天鬼在他眼中並不以為意,擺明不懼。

但小四並不慌張,卻忽然指了指六丑,淡淡道:“他雖是天鬼的人,但金大人你可知曉,他的師父是誰?”

“誰?”金蘭略掏了一陣,覺得舒爽,這才將小指取出,含在口中吮了幾下,吧嗒着嘴,不無譏諷道:“龍大人的隔代親傳?”

“金大人說笑了,”小四笑了笑:“他師父乃是解神大人。”

解神二字出口,那金蘭略的臉色莫名變了,瞬間尬冷,忽然伸出手去,一把將小四拖到自己面前,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解神大人死了!”話語中冷冰冰的,毫無半點人氣。

小四也不掙扎,自然他也清楚,金蘭略只要動手,他便是掙扎亦只徒勞,於是只大聲道:“不錯,所以天鬼大人才要讓他成為侯將!”

金蘭略愣了一下,猛然咆哮一聲,吼聲便如暴雷在六丑與小四耳邊轟鳴,然後便見小四的身體輕飄飄的朝後飛去,摔回原來的蒲墊之上,幾乎摔倒。

金蘭略轉過臉,終於將目光放在了六醜臉上,上下打量幾眼,哼了聲道:“既是解神大人的弟子,那這次我便破例讓你考核,但是有句話卻必須先說明白——不管多少人望你成為侯將,不管這些人是天鬼、陰鬼甚至鬼首,就便連同着我一道,這考核卻是誰也幫不了你,能過則生,不過則死,切勿以為有甚優待!”

六丑安靜的站了起來,迎向金蘭略如刀似狼的目光,視線毫不動搖,只道:“有人過么?”見他稍稍點頭,跟着便也點了點頭,淡淡道:“既如此,無妨!”

金蘭略看着六丑的眼睛,目光對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臉色終於舒緩,跟着猛然衝著門外喝道:“來人,上酒!”

很快,一壺碧綠色的酒漿被送了上來,同送來的還有個碧綠小盞,金蘭略將此酒漿倒入盞中剛滿,他卻不喝,只遞到了六丑手中:

“飲!”

六丑看了看小四,再看看金蘭略,兩人手中皆無酒盞,六丑心中略有疑慮,但是並未從兩人身上感受到絲毫殺氣,心中也不擔憂,便乾脆如其所言,舉杯張口,將那酒漿全數倒入。

六丑將此酒漿一口吞下,剛將小盞放入盤中,便覺得天地渾沌晃動,強烈而洶湧的睡意猛然湧上心頭,宛如洪水猛獸,一口將他吞落腹中……

“不妙!”此念頭只在六丑腦中閃現片刻,甚至來不及他稍稍轉念,便整個癱軟地上,世界全數歸於黑暗死寂,混沌一片!

六丑醒來的時候,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間漆黑石室,微光渾沌,幾不可視。

三面俱是青石厚牆,堅固如山,僅有一面布滿了孩兒臂粗細的渾鐵柱子,另有扇緊閉之門,門上掛有銅鎖,另外在這面的所有鐵柱頂端,都系著紅色的葛巾,上面用黃色筆記書畫符籙,無一遺漏。

這是……囚牢?

六丑立刻確認了自己的處境,此處決計便是囚牢,而且還不是普通囚牢,這些符籙和曾經在天駟商會營地中所見類似,也是用於囚妖,那麼此牢籠的用途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是一間專門用以禁錮妖怪的牢籠。

六丑心中頗為驚愕,但是卻並未表現出來,相反,他則是來到了牆角坐定,開始細細回憶一路上的所行所見,辨析被關入牢中的原因。

天鬼授意?

不,六丑立刻否定了這個揣測,且不說他與天鬼並無怨仇,即便是有,他大可帶人直接將六丑殺死,有所圖也可以抓來嚴刑拷打,犯不上用手腕,殺雞用牛刀已經很浪費了,此舉還遠甚於此。

和自己在櫟陽的舉動有關?

亦不可能!自己在櫟陽雖然殺人越貨,但除了廚子、都蒲二人之外,並無他人察覺,從小四口中所言能夠知曉,鬼宴本來就不曾把他人生死看得如何重,天山遁既未動手,那區區櫟陽縣令、縣尉等人,又那來的這等本事?

……

六丑左思右想,反覆思量,最終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猜測,只留下了最後一條。

記得前世曾經有一句話,如是說過:“當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不管多難以置信,那都是事實!

這剩下的最後一條,便是六丑來此的真正原因!

——此乃天山遁侯將的考核內容,無他,六丑從此牢中脫逃便算過關,否則,便在此牢中自生自滅,永無出頭之日!

六丑猜測的不錯,確實,這便是天山遁的考核,所有想要成為侯將之人,都需要經過如此考核方能算數,只不同的是,每個人進入的牢房亦不相同,難度也有區別。

關押六丑的牢籠,乃是九拍之牢。

不同之人,所關押的囚牢也不相同,譬如有些是送入十六軍的囚牢,有些是送入各城池的縣中囚牢,有些是送入鎬京、洛邑、西岐、咸邑等的重犯囚牢,再不然便是天牢……只有妖孽,按照天山遁的規矩,是必須送入九拍的囚牢。

九拍衛,也是四衛的最後一衛!

東陵衛乃是大周天子親軍,主要保衛皇室,拱衛都城,刺探百官等等,如同後世錦衣衛的職責;邦諜衛乃是隱衛,主要便是刺探各國軍情,無論是妖國佛國,甚至大周諸侯,皆在其刺探範圍之內;天山遁乃是精銳小隊,宛如後世特種部隊,執行刺殺、營救、奪取等等任務;唯獨九拍,行蹤詭異,所謀難定,無人知其究竟。

只知的是,九拍衛所制器物、所鍛兵刃、所建設施……非為常人,而是另有他人。

大周天子奪取天下,依靠的乃是人、闡二教仙家,剿滅了無數妖怪、精鬼、鍊氣士、散修……既然建國立邦,又如何會罔顧其存在呢?

至此,便誕生了九拍衛一軍,以為其用。

六丑雖不知此乃九拍之獄,卻也明白僅是考核,便不再多慮,對他來說,最關鍵的秘密只是那煉妖壺,只要不關乎其事,自然一切安泰。

懷着如此心思,六丑開始靜靜的觀察四鄰,尋找着脫逃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