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和西牛賀州，分屬人、妖兩大族群，雖然都建國立邦，可實際形勢卻截然不同。

人族的光芒大地，主要便是以城池為主，輔以塢堡、村落，構成點與線結合的模式，鋪滿整個大陸。城池用磚石、泥土壘砌，高聳入雲，環繞護城河，城牆綴滿弩車與機關獸，防禦外敵，方圓數十里，內中則是人族的集市、官邸、駐軍等等，藉由高牆利器保衛安全。

妖族則是不然，他們所謂的城池，不過是將原本存在的山丘、峰巒、湖泊、山谷，周圍築起高高的城牆，內中是築屋，或者乾脆挖空山腹，便成為了天然城邦，而其他地方則是由各個妖族聚起族群，群聚而成，便成為了大大小小的部族。

從管轄統治的角度來說，人族的集權力顯然更加有力，而妖族則宛如一團散沙，幾乎可以算是毫無章法。

碧波國的情況便是這般，國都碧波潭乃是一處水澤，方圓百里，一側有水路連接西海，整個國內也是河流橫生、滿地湖澤，大多數的妖族都是形形色色的水族，就如髒水潭中的三魚族般。

衡陽峪黑水河也是一般，鎮守此處的鑽風乃是碧波國國主外戚，本體乃是鼉龍，名曰黑郎君，橫霸一方，徵募糧食常常加倍，以飽中囊，所以周遭妖族倍受其害——古爾波聽到六丑問及，心中活絡，將此地種種以及黑郎君的情況說得無比詳細，六丑亦注意到了其嘴邊不時彎曲的弧度，彰顯着其心中的喜色。

“人老精，鬼老靈，此言果然不虛。”六丑心中暗暗道。

很快，一隻烤豚便被吃光，古爾波與六丑等人道謝，也去了外間和眾奴僕一併泡入水中，六丑也不多說，各自與九頭熊山圍着火堆打盹，一會兒功夫，整個祭廟便傳出了隱約鼾聲，沸響震天。

大雪紛飛，屋內火堆正旺，將寒氣整個逼了出去，廟外水澤中的一個魚頭突然冒了出來，若有所思的看着祭廟的方向，瞥了片刻，這才心滿意足的重新潛入水中。

那是一隻偌大的金魚，紅彤彤一片，宛如火焰。

翌日一早，古爾波一行便告辭上路，繼續登上了送糧的旅程，而六丑等人則循着古爾波等人原本的來處，朝着石漆山一路而去……

※

六日以後，黑水河畔。

原本堆積如山的肉山已經迅速矮了下去，大捆大捆的干肉被裝在了一輛輛的牛馬車上，古爾波如喪考妣的站在車旁，對着身旁凶神惡煞，滿臉漆黑的黑郎君苦苦哀求：“大王！小的確實去不了，確實去不了啊……”

“囉嗦個甚！能夠給國主押送糧草，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讓你去還敢推諉，當真是不想讓你們髒水潭過這個冬了？”黑郎君狠狠的瞪着眼，罵道：“此番你若不去，若是日後有所變故，莫來求我。”

古爾波嚇得打了個哆嗦，黑郎君的手段極為殘忍，既然自己這一行人被他看上，那便是萬萬脫不了身，只能想盡辦法把差事辦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髒水潭路程遠了些，自己路上又耽擱時間，最後才來繳納了糧食，被黑郎君抓了押送的丁卯。

“大王，那……那小老兒去還不行么……去罷……去罷……”無奈之下，古爾波只能老實服了軟，唉聲嘆氣道：“願聽大王吩咐差遣，但無不可。”

“當真？”見古爾波服軟，黑郎君心中得意，反而還故意問道：“實在不願便算了，我換人即可……”

“願意願意，大王願意！”古爾波急忙道：“真心愿意為國主效力！”

“嘿嘿！”黑郎君看着古爾波的可憐模樣，心中大樂，似乎心裡某種情緒也得到了適當的滿足，於是這才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做事吧，看着他們捆綁，系牢些，幫扎些，路上若是掉了，全部算在你的頭上。”

“是，是是……”

黑郎君將古爾波安排去看着裝車捆糧，自己則去將甲胃穿上，拿了兵刃，然後方躺在草堆中又睡了一回，等到來喊方才起身，整備開始出行。

此行共計大車一百五十餘亮，每車盡千斤肉脯，本來還可以裝得更多些，只是這般天氣之下，裝得太過怕是路上難行，於是只能多加了車輛，古爾波一行便陰差陽錯被征了役。

百多輛車魚貫出行，看着氣勢也頗為壯觀，再加上黑郎君帶領的三百多妖卒，浩浩蕩蕩朝着碧波潭趕去，每個妖卒背上還各自背負了口糧干肉，加上多的輛車肉脯和隨車帶着的妖獸，便是眾多妖族的糧食。

妖獸哀號嗚咽，一路蹣跚，卻擋不住妖卒的踢打，只能哀嚎着相隨。

碧波潭距離黑水河近四百里，路途並不算近，黑郎君也聽聞過潰兵入境的消息，但是這對他來說卻並不算什麼事，畢竟是怪妖之境的鑽風，他的武力並非尋常小妖兵卒能敵，甚至有時他心底還暗自希望來些個強盜兵卒才好，別的不說，光是那一口心頭熱血，便是夠了。

大冷的天能夠吃口熱乎的，該多美啊……

黑郎君如斯想着，然後，送糧的車隊便忽然停了。

前方出現了一柄劍，一柄丈許長的巨大長劍，就那般插在雪堆中，立在路上，落雪在劍刃上被劃成兩半，灑落兩邊。

很突兀的一柄巨劍，立在這裡，使得幾百人的車隊隔得老遠便停了下來，急匆匆的報與了鑽風。

“好膽！竟然真有不開眼的東西敢打我的主意！”黑郎君冷笑一聲，拔出鋼鞭，快步走到了車隊之前，但是當他見到那柄巨劍的時候，卻也倒抽了口涼氣。

此劍確實大得有些驚人，若是按照這般體型來算，用劍的豈不是個身高几十丈的怪物？如此身形，又該是如何妖物？

黑郎君快速的朝着周圍掃視了一圈，不見任何異樣，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他覺得這柄劍應該便是個幌子，真有這般高大，那還用得着來此劫道，早成一方洞主了！

“大膽賊廝，出來罷！”黑郎君厲聲喝道：“裝神弄鬼作甚，既是找死，我便成全予你！”

話音剛落，巨劍後方的雪堆蓬然炸開，漫天雪花亂飛，一條條人影從那雪地中鑽了出來，抖落滿身積雪，人數並不太多，只有幾十，但是個個眼中都透着凶光，不管豺狼虎豹還是獐鹿牛馬，全部遍體傷疤，看着兇惡異常。

在這些小妖中間，一名高大妖怪大笑着踏出而出，伸手一抓，將那長劍赫然拔起，拖在身後。

隨着前面的敵人出現，左右兩側也站起各自數十小妖，從三面將輛車包圍起來，左邊帶隊的是一隻虎妖，手持環首大刀，右側則是長槍牛精，鼻中呼哧呼哧噴着熱氣。

這些小妖……

黑郎君的瞳孔陡然收縮，這些小妖看起來並不想是他想象中的潰兵，反而更像是一隻百鍊精兵，他曾經見過碧波國的親衛，只有在那些殘忍暴戾的妖族身上才有這般厚重的殺氣，不用動手，已經趕到了比寒風還要凜冽的血腥。

自己帶着的小妖數量雖然倍於他們，可是真要打起來，怕是就有些不夠看了，黑郎君雖然暴躁殘忍，但是卻並不蠢笨，只一照面，就從這蕭殺氣息中清楚認清了彼此的差距。

“放下糧食，兵刃，自己拔了衣服，放爾等一條生路，”那拖着巨劍的妖怪嘿嘿怪笑兩聲，道：“否則，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黑郎君深深的吸了口氣，看了眼身後，這段時間後面的車隊已經快速的聚集到了一堆，圍成了個圈子，構築起了簡單的防禦陣地，小妖雖然哆嗦着，但還是抓緊了手裡的兵刃，抖着舉起，勉強算是嚴正以待。

“你要搶糧，可以，但是你也得清楚自己搶的是誰的糧食！這是我們送往碧波潭的糧食，國主徵募，你這樣搶了便是與國主作對，你可要想清楚！”黑郎君盯着面前的妖怪，面前那些小妖身上愈加濃重的血腥氣，讓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是一隻軍隊，雖然己方已經結陣，但是能夠戰勝的可能幾乎沒有，而事到如此，唯一的辦法只能是……

頓了一頓，他立刻繼續道：“我有一言！不若如此，我輛來比比，倘若你能勝過，糧食便留給你，輸了，你便離開，如此可好？”

他死死盯着那巨劍妖怪，加了一句：“若是不敢，也就罷了！”

這便是他的主意，藉由自己的實力撼動對手，搶的生機，根據黑郎君的觀察，那巨劍妖怪雖然看起來威武兇悍，可實力不過是小妖十階左右，比起自己低了整整兩個境界，戰而勝之，倒是極有可能。

“好！”不曾想的是，黑郎君剛剛說完，那巨劍妖怪便一口答應了下來，這讓黑郎君頓時喜出望外，他緊握着手裡的長鞭踏上兩步，哈哈大笑道：“來罷！”

但是，那巨劍妖臉上卻露出了個極怪的表情，嘿嘿嘿的笑了，跟着只聽笑聲響成一片，無論前後左右，那些小妖臉上都露出了個古怪的笑容，笑聲中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老大，出來露一手了！”

巨劍妖突然喊了起來。

然後，黑郎君就聽得頭上傳來一陣稀疏之聲，不等抬頭，一條幹柴似的人影從頭頂的樹冠上落下，端端站在了他的面前。

“和你動手么定勝負么？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