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目將軍遠遠留在妖族軍陣後方，聽着漫天喊殺慘叫之聲，和一道道不斷傳回的消息，下達着軍令，隨着他的命令，一支支後續的妖族軍隊被派了上去，從不同的方向發起攻擊。

間隙中，百目問詢身邊親隨：“邦諜，進城幾日了？”

親衛小鑽風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已有七日。”

“嗯，七日，差不多了……”說到此節，忽然頓了頓，又補了句：“瓠絲呢？”

親衛小鑽風窘着臉道：“將軍，他……他……小的不知。”

百目將軍點點頭，不再多問，只是將目光遠遠的朝着岐邑方向望去，眼神深邃。

滄江之戰中，瓠絲與眾邦諜一併潛入人族軍中，各自邦諜帶回的情報不同，但只有他從士卒調動中發現了人族的異樣，銜尾相隨，終於發現了朱罡鬣在滄江上游築壩蓄水的勾當，回稟之後，百目立刻將計就計，一舉攻破了人族的滄江防線，經由上次大功，瓠絲也展露了頭角，得到了直接受百目將軍轄制的殊榮，搭上了百目將軍的大腿。

派遣邦諜潛入城中，製造混亂、斬首刺殺，或者伺機奪門，也是妖族為數不多能夠使出的謀略，人族亦知，可是卻永遠沒辦法將潛入的妖族全部找出來。

與人族的戰爭技巧相比，妖族的士卒拙劣得多，不管是列陣、號令、還是器械，都與人族相差無數，縱然百目已經將眾多鑽風、小鑽風拉出來單獨操練了許久，唯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讓他們看懂了旗子的意思，聽明白了號角，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衝鋒，什麼時候應該撤退，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看着自己麾下士卒的軍陣，再看看對面人族，百目幾欲作嘔。

面對這種用妖族的性命去填坑的城池，百目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邦諜身上。

“嗷嗚——嗷嗚嗷嗚——嗷嗚嗷嗚——”

城池前方突然響起了山呼海嘯的叫聲，叫聲中除了宣洩，便是雀躍，叫喊聲被妖族一陣陣的朝後傳遞，等傳達百目面前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放肆的歡慶和嚎叫。

“城破了？”

聲音中傳遞的訊息，被百目清晰的把握住，然後瞬間感覺到了異樣。

太過容易了！人族布置如此長的時間，囤積重兵數十萬，城高牆厚，如何可能這般輕易告破？前面一個城池的慘重損失，還讓百目將軍記憶猶新，只是瞬間，百目便暴聲喝令：

“傳令下去，所有士卒不得入城！”

百目的叫聲咆哮如雷，但是臉上卻有些發白，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這命令已經趕不及了……

百目並未猜錯。

甚至比他暴喝還早片刻，大鑽風陸離已經得意洋洋的飛舞半空，放肆吼叫，帶着麾下的小妖從撞開的城門中沖了進去，宛如潮水般頃刻宣洩，浩浩蕩蕩不可阻擋，直接撲向了面前出現的第二道城門。

不等陸離想明白為什麼城門之內，還會有一道城門的時候，身後那被摧毀的城門上赫然落下一堵精鐵巨閘，將潮水一斬為二，跟着巨閘上空，飛起了漫天火雨！

地面連同城牆，瞬間掀起了熊熊大火，衝天的黑煙伴隨着妖族的慘叫和哀嚎，響徹雲霄。

瓮城，第一次出現在了人族和妖族戰爭的歷史上，岐邑的火燒瓮城，也成為了人、妖戰爭中落下來濃墨重彩的一筆。

瓮城中堆滿了從西境各處搜集的黑火油，鋪着乾草，等着數以萬計的妖族湧入之後，人族放下了早已準備好的千斤墜，然後點火，城牆上的士卒用弩車、弓箭，將眾多妖族死死壓在城中，活活燒死。

大多數妖族確實擁有攀爬的本能，所以妖族攻城，罕有使用雲梯等物，而是直接蟻附而上，但是面對下有烈火，上有飛矢的情況，任何攀爬都是徒勞，洶洶烈火將整個瓮城變作了滔天火海。

城中傳來的慘叫聲，甚至讓外面正在攻城的妖族都為之一滯，被巨閘攔在外面的妖族這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往回逃竄，但是緊隨其後的，便是數也數不清的巨石。

慘烈的損失，讓百目的臉色黑得宛如塗墨。

“鳴金，撤軍！”

在得知蜂妖陸離也進入城中的消息後，百目當機立斷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接着便是三日的休整，妖族在城外開始紮起了簡陋的雲寨，而人族則抓緊時間補充箭矢、擂石滾木、修補城垛的破損，雙方積蓄力量之後，第四日重新開始了拉鋸般的攻城戰。

一連二十幾日，妖族向人族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每一天都要丟下數千具屍骸，但是妖族的最好戰績亦不過城牆上佔據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被直接策馬從城牆上衝來的兩隊小型機關獸給硬撞跌落，再度易手。

岐邑面前，妖族第一次見到了人族如此多種多樣的機關獸，器械和戰略，有全身覆蓋鎧甲，前後安裝了巨大刀刃的小型機獸貪狼，有能夠口吐烈焰，直射數十丈的金烏，有能夠連續發射數十枚短矢的暴雨……形形色色，紛呈疊出。

但與之同時，妖族也在迅速的成長，那些經歷戰火未曾死亡的妖族，快速蛻變成為了精銳，而許多妖獸也在供給大量的妖丹之後，進階成為了小妖，妖族士兵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淬鍊當中，雖然數量減少，但是質量卻在極大的提高。

岐邑面前，雙方都在苦挨。

但是對於整個西境戰事，還是妖族佔據着極大的優勢，雖然陸離身死，但是另一位大鑽風獝狨妖吠燁（YURONG，音同月容）卻帶着士卒直接衝破了西城，開始劫掠周邊；另外兩位大鑽風，白澤妖戚風，赤眼豬妖契機，也大肆東進，戚風逼近三山關，而契機則開始朝着周朝汜水關進發。

整個大周西境北方，除了岐邑，余者幾乎全部落入妖族之手。

※

梅山逾北，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巨大湖泊，巨大的河灣海曲一個連着一個，在湖邊根本看不見彼岸，完全就是一望無垠的海洋。

此海已近汪洋，於是名曰海。

北海。

拉成長蛇狀的行人沿着北海的邊緣蠕動前行，這已經是整個南瞻部洲的北沿，越海便是魔族的北俱蘆洲。

湖邊地勢平緩，又有充足的水源，所以此地的水草極為豐茂，長出一片片茂密無比的叢林，但是北海中的陰冷似乎也隨着水源一併被植被吸收並且匯聚，所以湖邊整個陰寒無垠，鳥獸難存，就連普通妖怪都勿敢輕近，那些修為堪足者雖然能抵擋這無窮盡的陰冷，卻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和乾淨水源，也就經年曆歲，形成了大片的無人區域。

即便大周這般熱衷開疆擴土的國家，也未曾對北海之疆進行任何的開掘，想要建立一座都市，除了開墾初期海量的投入之外，後期還必須源源不斷的運送糧食、清水和兵刃，別的不說，光是駐紮一旅人馬所需的糧草便是個天文數字。

但是此刻，六丑卻帶着眾多妖族，沿着北海邊緣的界限，慢慢朝着西境遷移。

並未所有小妖都願意隨行，六丑也不勉強，只將無患子的話告知便了，然後命令三名鑽風清點，最終願意同行的除了寅虎、士牛、熊山三位鑽風之外，小妖還有千餘，另外一半情願留在山中。

至於妖獸，六丑則是毫不留情的全部帶走，並且用了三五日，帶領眾妖捕獲了獸群數十，並不殺死，而是繫上繩索串聯，牽引而去。

在這片陰冷的世界，不管是小妖還是妖獸，甚至寅虎、士牛這般已有足夠修為的小妖，都感覺到了滲入心脾的寒意，唯獨六丑不為所動，他的體魄已經足以抵禦這種程度的陰寒侵襲。

食物消耗得極快，在這種陰冷的環境中，小妖的食量俱已大增，不到十天世間便將捕獵的獸群吃光，就在所有妖怪都以為即將斷糧的時間，六丑開始下令屠宰妖獸，充當食物。

肉獸。

這便是小妖對於妖獸的統稱，在食物充足的時候，這些妖獸都是苦力、炮灰和爪牙，但是沒有食物，他們便成為了食物。

四千餘的肉獸，分攤每隻小妖身上都有三四隻，如此巨大的數量終於支持着六丑等人走出了梅山的範疇，此處若是一直向南，便是大周的腹地，向西，則可以抵達秦嶺，但這還是屬於北海的邊緣，同樣的陰冷之下，依舊無法找到足夠的食物。

一些強勢小妖望向同伴時的眼神已經變了，但是六丑曾經嚴令禁止，屠殺妖獸無妨，但若是屠殺袍澤，便是死罪，所有小妖即便腹中飢腸轆轆，卻只有眼神凶煞，輕易不敢動手。

便在此刻，六丑開始下令南下，稍稍進入人族之地，然後打算。

大周在北境布置了兩強軍，龍驤與磐蛇，專以對抗北州妖族，這兩支強軍各自擁有戰艦數艘，但是同樣不敢進入北海邊緣，只在邊境處巡邏，而六丑現在所侵入之處，正好便是兩軍之間的縫隙，一大片野人生存的曠野，內中分布了數個野人聚集的村落，俗稱的蠻村。

國人之外，盡數野人，這是大周的國律，但卻並不是北海邊緣的法則，就連龍驤、磐蛇兩軍都知道，依附北海邊緣夾縫生存的這些野人和傳統意義上的野人不同，相比他們，大周腹地的野人簡直如同嬰兒般可愛。

這裡的野人身高體壯，蠻力十足，能夠吞吃一切可以吃下去的食物，無論是腐敗的屍體還是糞便中的蟲頿，無論敵人還是自己人的屍體，只要能夠吃下去，他們便吃，只要能夠果腹，他們便吃，他們靠着手裡粗陋的石頭、骨頭磨礪的矛頭、尖刺，甚至大根的樹樁作為武器，襲擊一切能夠襲擊的對象，將其變成食物。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裡的野人，或者用野蠻人來稱謂，更加貼切。

對於他們來說，妖怪也是食物，但是如今，六丑卻打算將他們變作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