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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丑仍在拚命朝着險峰靠近,他能想到的辦法全部使了出來,如果不逃,那就只有躲入壺中境,靠着煉妖壺的庇護賭一賭運氣。

他能在壺中境容身的時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這是潛意識中煉妖壺給出的時間,這點時間完全不夠,只要敵人對陡然消失有着半點懷疑,稍作駐留,十二個時辰便會過去,皆時才是讓他再無翻身之力。

甚至連煉妖壺都無法保住。

所以,他的希望還是只能放在七山二十九穀的妖王身上,只有這些妖怪出手,才能徹底將敵人擊潰。

六丑艱難的翻過一道山脊,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絢麗,雖然天幕仍然渾沌,四野如墨,但在這裡卻擁有一汪璀璨的湖泊,湖畔綠草紅花,在黑暗中星星點點,宛如漫天星空。

湖泊靜怡恬美,可在六丑眼中卻毫無美醜,只是一片怪誕的領域,他希望這裡會是某隻大妖的領域,卻也同時緊張,不知道此處對他的威脅會有多大。

但是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也只能搏命。

六丑一躍而出,從那山脊翻下,跟着便朝着湖泊衝去,期盼可以找到能制約追兵的手段,如果沒有,那他就只能儘可能的逃走,並且寄希望此處能造成某些困擾,混淆敵人的視線。

湖中忽然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水霧四濺,從那水底突然站起個絕美的少女,秀髮將滿頭湖水四下揮灑,水花倒影,星色搖動,便如一副尉悠然畫卷,讓人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女子極美,氣質空靈,就似不應出現在人間的仙子,她微微歪着頭朝六丑奔來的方向望來,目光相交,六丑看出了她眼中的清澈天真,她也看出了六丑的絕望。

對於容貌,她竟絲毫不以為意。

六丑本能的停下了腳步,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注意到,這少女身上竟然不着片縷,雖然她的身體幾乎全部藏在水下,但剛剛從水中出現的一幕,卻已經將半個身子探了出來。

只是,她似乎並不在意這些。

至始至終,旁人會在意的對她像是都無所謂,她在意的只因為有人闖入,和那人眼中的絕望掙扎。

她突然歪了歪頭,天真的望了過來,嗓音如歌:“你,是有什麼在追你嗎?”

六丑點了點頭,他重新轉頭朝身後望了一眼,雖然什麼都未看見,卻依舊心中難撫,既然望向這少女:“你是人是妖?”以他現在的妖力,根本看不出這少女的本來面目。

少女皺了皺鼻,眼眸流動,嘻嘻笑了起來:“有什麼區別嗎?”

“有!”六丑重重的吸了口氣,鄭重道:“有個胡僧來了,如果你是妖,那麼快逃。”

少女晃了晃腦袋,伸手在水中一點,那湖水嘩啦啦便朝她身上凝結,瞬間變成一色水清長裙,周身俱備,少女從水中如同踩着梯子般逐階踏上,直到走上水面,才站在一汪漣漪中俏皮的搖搖頭:“我不信,人怎麼來得到這裡。”

六丑深深的吸了口氣,腦中那熟悉的危機感愈發強烈,他也只能儘快離開,顧不了那麼許多,少女縱然絕美,和與他並無太大關係,望着面前少女滿臉的天真,他最後交代一句:

“既如此,那你藏好,胡僧是來追我的,我走了你自然無虞。”

追了這許多時間,六丑已經看透了胡僧的目的,是他,也只能是他。

然後,他轉了個向,甚至不再朝湖畔的位置繼續,而是拐了個彎,從另外一個方向衝出,繼續疾馳,朝着那險峰再度逃命……

少女沒有任何動作,她忽然抬起頭,望向了渾沌的天幕。

如此一幕,只在片刻間便被打破。

一股熟悉的氣息陡然籠罩在整個湖上,六丑猛然回頭,未見一物,卻見到了少女的姿態,他這才仰面向天,看到那朦朧的月色下一抹掠過的黑影,將本不明亮的月光遮擋得更加徹底。

飛鳶雲舟,緩緩停泊在了星湖上空。

六丑的心驟然沉了下去,他意識到那持續繚繞的危機感正是來源於此處,那說明胡僧已經改變了做法,從最初的追擊變成了持久戰,等他體力已蕩然無存,這才現身,一擊必殺。

現在他已經現身,那六丑還逃的掉嗎?

一道身影從雲舟上翩然落下,悠悠蕩蕩,但是來人的注意力卻似乎並不在六丑身上,而是緊緊鎖定了那少女,眼中頗具意味。

少女亦望着皈祛首座,眼中毫無懼意,只有好奇,彷彿不知道來的是個人類。

“快跑!”六丑叫了一聲,然後隨即拿出弩矢,朝着皈祛重重扣動……

“起!”

皈祛動也未動,只是將手一揮,一道六彩光環乍然出現,須臾變大,朝着六丑當頭套下。

正是彌物煉製的靈器千鈞環,雖然只是簡單的靈器,但在他使出,和彌祛手中使出的威力決不可同日而語,六丑更是避無可避!

千鈞環落下,頓時將六丑禁錮其中,雙手雙腳死死扣住,半點也無法動彈,然後便似一段木樁似的摔倒在地。

直到此刻,皈祛雙腳才觸到了地面,端然站定,目光鎖在少女身上,口中卻道:“彌知,千百扣。”

“是。”一道聲音從雲舟傳來,跟着便是一物從天而降,直直落入了皈祛手中。

那是一個結,似乎是由某種禽獸的毛髮搓揉成繩,然後編織,本是褐色,但不知為何,在此渾沌中竟隱隱透出一絲晶瑩,仿若皈祛手中抓了一抹淡淡的雲霞。

這也是個寶貝,他這是要向那少女動手了!

六丑心中一動,但是馬上化作了一聲嘆息,此刻他已自身難保,還那裡管得了別人會不會抓這少女,只能竭力喊了一聲,算對自己剛才冒失所見略做補償:“快跑,他馬上要抓你了……”

“禁!”皈祛口中微動,那千鈞環立刻便又緊了一環,擠壓着六丑的胸肺,使他幾乎喘不過起來,只能急促的微喘,才能稍稍吸入絲絲空氣,如此之下莫說喊叫,便是說話也無法張口。

少女看了看六丑,又看了看皈祛手裡的繩結,忽然嘟起了嘴:“你抓了他,我不開心。”她的身體便跟着彎了下去,伸手入水,像是在摸索着什麼……

皈祛並不理她,只是將此結同樣拋到空中,口中道:“起!”

那結陡然朝着少女飛去,空中不斷變化,居然化作了無數個繩結,然後合二為一,最後成為個偌大的結扣,朝着少女身上縛來!

而少女也在此刻將手從水中拔出,水波勃然,她手裡抓着的竟然出現根長長的柄,逾抬逾高,最後頂端陡然變大,出現了個如同小山似的棍頭。

這是一柄錘,具體來說,是一柄如同房子那麼大的錘!

少女從水中取出巨錘,也不說話,對準那飛來的千百扣便砸了過去,便如虛空中幽然的火焰,一揮之下,那千百扣頓時化為無數碎屑,紛飛天外,隨着夜風被颳得漫天皆是。

舟上的彌知頓時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凝結心血的靈器,居然就此化為了虛無。

皈祛也有些茫然,他同樣想不到,只是簡單的一擊,一隻看不出的妖怪竟然將自己弟子的法器擊碎,消弭無痕。

少女似乎並沒有等待的心思,擊碎靈器,她便立刻跑了過來,細碎的腳步聲踩在水面,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一路靠近,手裡的巨錘也愈發的舉得高了,揚手作勢,似乎便要一擊砸落!

皈祛沒有絲毫猶豫,只是瞬間,已將那降魔杵拿在了手中,口中呢喃,只見那杵上頓時閃爍出千萬華光,萬條雲霄,滴溜溜的轉動起來,同時從皈祛手中飛起,迎着那少女擊去。

降魔杵越來越快,最後直化作了一輪明月!

少女的嘴嘟得越來越高,臉上也顯得越來越不開心,只是抓着錘柄的手更加用力,對準那降魔杵飛來的位置,同樣毫不猶豫的一錘揮去,就如揮了揮衣袖。

一聲巨響,大地震動,那撞擊處泛起了一道漣漪,迅速朝着四周擴散,周遭的樹木和星光點點的繁華全數被波及,一個個突然被湧來力量朝外衝出,扭曲變形,就連身處半空的雲舟也不例外,朝外硬生生橫着移開數丈。

只有皈祛並不為此所動,他輕輕飄起半尺,復又落地,然後揮手讓雲舟在半空中穩定。

降魔杵還在原地,但是少女卻已經被震飛,噗嗤落入了水中,激起好大的浪花。

靈山所賜的法寶,竟然只是將她震飛,這點已經讓皈祛很吃驚了,但是更讓他吃驚的是,那少女跟着便從水中冒出了頭,翻身上來站定,手裡已然空空。

然後,她開始放聲大哭!

“哇……你欺負我……爹……有人欺負我……”

少女哭得非常傷心,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只把所有委屈丟給了她口中的爹。

“……爹……爹啊……”

皈祛突然有些動容,這一刻,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似乎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些事,也有這樣一個少女,曾經摟着他的脖子,甜甜的喊着他爹,也曾經被樹下的野狗駭到,不顧一切的哭泣……

似乎,她喊的也是這樣一句:

“……爹……有人欺負我……”

他仔細看着少女,目光所及之處越發的溫柔,只是那降魔杵卻在不斷的嗡鳴,尖利刺耳,散發出越來越強的光芒。

皈祛終於垂下了眼,他慢慢將手抬起,那降魔杵也開始不住的顫慄,便在他這一揮之下,即將再復……

夜風忽然變得更加強烈,皈祛身上的僧袍不住捲動,林中的風似乎正在急速離去,獵獵風聲忽高忽低的鳴響,在距離兩人數百里外的險峰峻頂,一個無盡龐大的氣旋正在徐徐形成。

皈祛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種厚若凝滯的感覺,讓他感到了無比的懼意。

降魔杵在梅山並非萬能,切記切記……萬有不妥,走為上策!

臨行前,皈勇師兄的話歷歷再現,這才是他刻意來送師弟出行的本意。

“走!”

皈祛的身形猛然拔高,伸手續虛抓,被千鈞環鎖住的六丑便隨之一同飛起,落在了雲舟之上,舟身猛然顫動,然後箭一般的朝着山外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