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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碌碌中,弈褒私下對公羊厝使了個眼色,飄然朝着坡上而去,公羊厝也未片刻遲疑便緊隨其後,數丈開外,待左近見不到旁人之時方雙雙站定,弈褒便道:

“公羊道兄,你如何看?”

公羊厝沉默片刻,呡嘴,不待開口先嘆一聲:“我與道友所想並無差別。”

“噢,那便好,既然道友也覺得梅山妖物比外面厲害如此多,那便由你去和會首商榷如何?”弈褒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如此說法有些不太穩妥,隨即又補道:“你與會首熟絡些,若是我熟,我自然去了。”

“卻是不易啊……”公羊厝的眉頭慢慢皻了起來,略有所思道:“道友所見,只知道已捕獲活妖獸數十,妖獸屍骸數十,已夠此番糜費,但我卻知百里會首此行並非單單是為了生意,內中另有緣故,絕沒有如此簡單。”

“哦?如此隱秘么,那公羊道友可願告知?”

“本也未必想要瞞你,你若想,我自無不可言之理,”公羊厝慢慢負起了手,平靜道:“此番出獵的根源,在於燕候當面。”

弈褒略略吃驚,沉吟道:“難倒是燕君急於給族中子嗣尋找妖奴?如此倒是頗難,不過也並非無計可施……”

“非也非也!燕候族中子嗣幾何,能羈契妖奴者又有幾何,天駟商會何必冒死來此梅山?實不相瞞,此番舉動乃是為了擴充遼東死士營,此營中士卒皆帶戰寵,如今燕候要求擴充一倍!”

“一倍?這豈不是尚需妖獸兩百餘只?”

“準確的說,是兩百二十隻,燕候死令,天駟商會必須提供妖獸八十,另外二商會各自七十,可多不可少,三月內必須全數備妥。”

弈褒倒吸口涼氣,凜然道:“燕候花費十餘年才將死士營擴至兩百餘數,現下想要三月便翻倍,談何容易?這豈不是強人所難!”

“若非如此,百里叔邑何至於冒險在血月之後進入梅山,為的便是搶這半月時機,不惜死傷的捕夠妖**差,又何至於用如此代價請我二人隨行?”

“但是……”弈褒的躊躇輾轉,面色微恙道:“你也知道,光我二人根本擔不起如此大計,合兩人之力最多應付一二化形或者成妖的妖物,可這梅山妖物何止千萬,那能每次都恰巧如此?”

“眼前的情形,縱是如此,我等卻也無路可退……”

“不如,我等再去請些道友來助陣?以天駟商會的當面請不到之人,換做我二人就未必請將不來?”

“這也難,大燕鍊氣士你也清楚,能夠進山的只你我兩人,其他候國的鍊氣士用之不得,三山五嶽倒有,可往複去請耗費時間過長,半月之期說過就過,等時間一到,便是再有三五人來怕也不敢輕入吧!”

“可是……”

“便只如此,弈道友也不必多想了,”公羊厝負手抬頭,望向樹頂稀疏昏黃,深邃其然道:“我等既然此行,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一切自求多福了!”

言至於此,兩人盡皆沉默,隔得許久才聽弈褒長嘆一聲,說不出的煩躁憂頓:

“唉——”

待回到營地已是數個時辰之後,弈褒總想找個時機尋百里叔邑問詢,好似問了便能找到些許安慰,可百里卻始終忙碌不停,先是檢查了亓弿囚押犬獸的牢籠,又審視了藥師將犬屍分割,妖丹收納,如此這般直到深夜才復歸帳中……

弈褒也不多禮,即刻來到了百里叔邑之處,不過顯然還是晚了一步,公羊厝已然身在帳內,而且似乎正談至某關鍵所在。

他進時正聽公羊厝話語中頗有些急促,心頭不由好奇,心道今日與你商議時還氣定神閑,說什麼盡人事聽天命,現在怎地躁了起來,難不成又有何大的變數?心中既然如此,立刻便豎起了耳朵,關注起公羊厝話中之意:

“……無論如何,明日之事萬不可行!”公羊厝頭腦微微晃動,大耳亦隨之輕搖,說不出的滑稽,但他方面上卻透着股折撓之色,犟直道:“如此圍獵,收穫雖然頗大,傷亡亦是不小,而且逾後逾嚴重,叔邑你不可不知,再者,這圍布動靜太大,倘若引來其他妖獸,我等又何如……”

“公羊方家不用擔心,明日之行我自有計較,你大可放心,”百里叔邑舉起手中杯觥,淺酌一口,徐然道:“今日之事本就在我謀劃當中,探探此地妖獸成色,看以後能否更進一步,眼下既能判定妖獸兇殘,難以應對,自然就留在此地,只完成區區妖獸捕獲便是,不再多想。”

聽至於此,弈褒頓時便有慍色,也顧不得禮數,大步踏入帳中,口中直道:“聽話中之意,會首難不成還想就憑我等,去那七山二十九穀中廝混一番不曾?”

百里叔邑見弈褒進來,先是黔首示意請坐,再復開口道:“不錯,曾有此打算……”見弈褒臉色不悅,他緊接着便補了一句,勉算寬慰:“不過現在此念已經打消,就憑我等之輩萬不會枉入,二位不必多慮。”

弈褒聽得此言,面色這才舒緩下來,但旁邊的公羊厝卻還不依,繼續道:“即便不入內,此事就不用再提,可明日圍獵我如何放心?那群妖獸足足三十餘只,比今日只多不少,我又如何能安穩得住?”

“三十餘?這也太過多了,”公羊厝如此一說,弈褒剛剛舒緩的面容頓時又提起來了,急忙道:“以我直言,我們還是分成數只小隊分別圍獵的好,雖然慢性卻穩妥不少,想起來半月時間也勉強足矣……”

百里叔邑擺擺手,打斷了弈褒的話頭,復又看看二人的臉色,乾脆將酒觥復至桌上,道:“看來,我若是不給個說法,二位今日這是睡不得了?”

“正是!”兩人異口同聲,斬釘截鐵的回道。

“既如此,那我便說了……”百里叔邑面露個神秘微笑,道:“今日晚間,我邀約的幫手便要到了——有此等人在,三十餘只妖獸亦不在話下。”

“幫手?”公羊厝與弈褒心中頓時小小的吃了一驚,連忙追問:“鍊氣士乎?”

“然也。”

“數目幾何?”

“暫且不知,少則數人,多則十餘。

還要再來十餘鍊氣士?這話一出,弈褒與公羊厝心中頓時大安,有如此多人相助,便是數只妖怪出現亦有了應對之力,更別說區區三五十妖獸,只想不到的是,就憑百里叔邑一小小的商會首腦,居然也能請的動如此許多的鍊氣方家。

別的不說,光是糜費便是筆極大的數目,縱然燕候也給不出,他又如何辦到?

公羊厝與弈褒眼神交換,躊躇一二,最終還是公羊厝開口相詢:“百里會首,並非我不信你,而是事關重大,你是如何……”

話剛於此,百里叔邑懷中突然叮叮作響,伸手取出卻是個銅鈴,取在手中無風自鳴,他立刻打斷了公羊厝的話頭,長身而起道:“多問無益!二位若是不信,自看便是——他們此刻已經到了。”

言畢,百里叔邑直接從帳中而出,直往營地大門趕去,公羊厝和弈褒也連忙從草甸上復起,隨之而往,片刻功夫便來到了營門之處。

營門依舊緊鎖,見會首驟來,值守的銳士曲長立刻迎出行禮,百里叔邑卻不多言,只是問道:“營外可有人?”

“不曾見人,亦無妖獸動靜。”

如此,便是百里叔邑臉上也露出絲不解之色,但聽手中銅鈴聲聲緊促,他徑直下令道:“大開營門,我自出去看看。”

“喏。”

營門洞開,百里叔邑大踏步的步入了外遭野地,問詢趕來的亓弿、闞干也連忙手持利刃相隨,公羊厝等人同樣不敢怠慢,剛剛走出數丈,便聽得旁邊樹葉響動,一行人緩緩從林中走了出來。

百里叔邑頓時喜然,略略高聲道:“來人可是彌清法師當面?”

“正是小僧……”

隨着話語,那行人漸漸來到了眾人面前。

一行人共有七人,盡身穿百褶斑斕衣,掛妙諦菩提珠,腳踏草鞋,身披斗笠,包裹在擔,缽盂於懷;四人手持月牙杖,兩人伏魔杵,最後長眉長須,手中執掌一尊偌大缽盂,慈容悲顏飄然而至。

公羊厝和弈褒看得眼都直了,他倆萬萬沒有想到,百里叔邑所請之人竟是胡僧。

屆時,西方教尚未流傳入東勝神州之地,流傳廣闊的仍是截、闡、人三教,雖伴隨封神之戰截教漸勢衰敗,闡教不興,可人教卻依舊廣納天下,被所有人尊崇倍至。

西方教在此戰中接連出手,毫無芥蒂的相助三教,可謂是盡心儘力,如此也算得到了三教中人的認可,所以之後方有胡僧行走東勝神州,可即如此,亦是不得人心,並未被天下生靈認同。

這種感覺,便和明清時分基督傳教士進入華夏一般,雖未被禁,卻從者寥寥,可以算得上冷清非常。

鍊氣士中也是如此,表面雖客氣,暗地裡無不抵制非常,如此也影響了大周乃至各地封侯,暗中皆視作洪水猛獸,不予往來,更別說相互幫襯合作種種。

百里叔邑竟然請來的是胡僧,讓公羊厝和弈褒心中極是不快。

只是表面上,他二人還是依照規矩,率先上前對胡僧一行人稽首:“道友有禮了,我乃人教門下鍊氣士公羊厝(弈褒),見過道友。”

“二位方家有禮,”那被稱為彌清的胡僧首先回禮,然後便逐一介紹身後眾人:“這位是我師父枯魚禪師,余者皆我師兄弟,行、聰、惠、智、退,見過二位。”

身後,彌字輩小僧雙手盡數合十,同聲道:“見過二位方家。”

枯魚禪師亦是,雙手合十回禮,只是口中所謂不同:“二位道友有禮。”

按照鍊氣士的輩分,枯魚既然被尊為禪師,自然不會和方士同輩,只有公羊厝弈褒的師父輩,能被稱為方尊之流方可平輩論交,枯魚能夠合十回禮的禮數已然足夠,綽綽有餘。

見禮之後,這才輪到百里叔邑等人上前,和枯禪禪師等人見禮結交。

有了七名胡僧加入,確實對於明日的圍獵有了極大的幫助,但公羊厝與弈褒心中卻依舊沒有放下,非但如此,反而增添了新的憂慮:

“這些胡僧進入梅山,難倒真是為百里助陣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