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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元忠距離較遠時便看到有不少車輛往府城方向前行,多半是獨輪小車,幾十輛車四周跟着一些里甲保正模樣的人跟隨,大量的車隊之側數里外有幾十人騎着馬遠遠巡看,這些騎馬的明顯是山東過來的客兵,多半穿泡釘綿甲頭戴鐵盔,手持騎槍或長刀,武器均取出提在手中或是橫在膝前,或三五成群聚集一處,或十幾騎散開驅趕過路的百姓,甚至策馬驅騎衝散過路行人,待看到行人狼狽不堪躲避之時,這些騎兵便哈哈大笑,驕狂之態盡顯無餘。

客兵駐淮安時間尚不久,但這些從臨清過來的山東客兵已經名聲極壞,除了催糧征餉逼死不少人命之外,公然搶掠之事也時有發生,大白天尚且如此,半夜偷雞摸狗搶掠民宅,或是強姦婦人之時時有耳聞。原本淮安府算太平地界,漕運中心尚算富足,不似徐州睢寧等處曾經遭遇兵火,山中群盜聚集,加上近山東地界有不少響馬為患,盜匪多如牛毛,淮安這裡總體尚屬太平,客兵大量到來之後,嚴重加重了地方負擔之餘,也使得治安急轉而下,人人均恨客兵入骨。

閔元忠知道近來客兵放緩了打糧的頻率,也並沒有擴大範圍,最少在衛所軍戶附近並未見到下鄉征糧的客兵隊伍。

主要原因並非劉澤清和麾下將領天良發作,而是考慮到再過兩個多月便是夏收,那時候打糧比現在收穫要多的多,此時正是春荒時,哪怕逼死人命亦不能多得糧,不如稍緩兩月再行征糧的好。

而且客兵征糧至今,搶掠了若干富戶,得糧好幾十萬石,得銀亦超過十萬,劉澤清部在淮安這邊不僅未被削弱,反而壯大不少,令劉澤清有了長期盤踞,認真經營兩淮地方以為地盤的考慮和打算。

相比較戰亂不止的山東與河南,兩淮就是不及江南,也是比山東河南要富裕的多了。

閔元忠隨着糧隊一併進入望雲門,一進城門便是感覺無比繁華,絡繹不絕的人群往城中湧入,街道上招牌幌子林立商行店鋪一眼看不到邊,大量的車馬停靠在街道兩側,等着貨物裝車啟運……

從紙張鋪香燭鋪到雜貨鋪,布店,絲行,帽子鋪,成衣鋪子,鞋鋪,還有古玩,茶鋪,酒樓,客棧,還有當鋪,錢莊,銀號……林林總總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從最便宜不值錢的竹編,到打造精巧的金銀首飾鋪子,所謂五行八作,也就是車船店腳牙這五行,八作便是金銀銅鐵錫木瓦石,這樣分雖未必能把這長街上幾百個鋪子都分的清楚……比如成衣裁縫和帽子鋪就有好多家,各有專攻,紙行鋪子也是側重不同,還有瓷器分為各個窯口,布匹分類好幾十種,除了最頂尖的大鋪子外,一般側重販賣的也就是幾種,布店瓷器生絲茶葉林林總總,包括各種服務業,比如腳行車店客棧之類,整個西大街長二里許,各種店鋪幾乎是一間接着一間,密密麻麻,要是頭一次過來的沒甚見識的外鄉人,怕是到此之後良久都移不開眼睛!

江北其實就是二府,此時的淮安府是後世部份徐州,整個宿遷和連雲港,再加整個鹽城市和部份揚州,面積之大,人口之多,商業之發達,後人難以想象。再加上是漕運中心,還是大明工部設立的最大的漕船造船基地,南北通衢貿易中心加上政治軍事經濟上的一定地位,此時的淮安府堪稱重鎮,比諸後世完全不同。

而眼前的西長街最多的商行,自然還是鹽行。

鹽行的鋪面反而不大,多半就是三開間的平房當門面,不似有些大商行用五開門上下的樓房當成鋪面,幌子掛起老高,隔幾里路都看的到。

到崇禎年間,私鹽泛濫後很多鹽商開始暗中與私鹽販子勾結,大量購入和銷出私鹽,若全按朝廷規矩,不僅購入鹽時需要鹽引,出售官鹽也需要在官府規定的城市之中貿易,最少也得是縣城,集鎮和鄉村的百姓要買鹽就得進城,實在勞民傷財。

眼前的鹽行,普遍是低調內斂,但所有人均是知道鹽商才是府城中最為富有之人。

閔元忠牽着騾子走到朱家商行前的拴馬石前,將自己騾子小心系好了,然後風塵僕僕的走向店鋪之內。

這一次打前站的差使,其實是來自閔元啟的處罰。

閔元忠負責看守百戶村落,三個箭樓和移動哨歸他管,結果不經通傳直接放了閔乾德和王三益等人進來,雖然並非放外人進鹽池,亦屬失職,閔元啟當面未說,其後便是扣了閔元忠三天的口糧,並且將這個打前站的差事交了給他,亦是處罰的一種。

閔元忠對此頗覺苦悶,但不論是親族關係,或是現在閔元啟的權威,還有未來可期的好日子就在眼前,這一切均使他無法抵抗來自閔元啟的處罰,只能老老實實的騎騾趕路。

好在旅途一切順利,閔元忠輕輕吁了口氣,快步走入店鋪之中。

……

穿着胖襖戴着范陽笠,趕路趕的一臉黑灰的閔元忠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和注意。

商行之中,朱任重與長子朱萬春,次子朱萬和正坐在櫃檯之後說話。

三人俱愁眉不展,朱萬和小聲抱怨道:“我以為曹州劉就是征糧養兵,現在看他不佔揚州也想佔著淮安,地方錢糧怕不足養兵,還要將手伸到鹽業上去。”

朱萬春道:“他要招撫楊世禮,無非就是一則要掌握灶戶,二來掌握私鹽渠道,獲得銷路,現在看來楊世禮還沒有同意曹州劉的條件,顯然也是未將游擊將軍或參將的官職看在眼裡。這也並不奇怪,楊世禮好歹有千多部下,一年最少出鹽過二千萬斤以上,一年凈利十餘萬兩,我朱家世代鹽商二百餘年,積累家財不過幾十萬,楊世禮再做幾年鹽梟家資就在我朱家之上,他才不願戴着官帽將資產獻出來給人。”

朱任重一直心事重重坐着,這時才點頭道:“老大見事明白,把曹州劉和楊世禮等人的心思都摸的不差。不過就算楊世禮不肯當這個官,他好歹也要拿出地盤和好處來與曹州劉分潤,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卻是得看這強龍和地頭蛇比起來到底相差多少,楊世禮扛不過,現在曹州劉控制的灶戶越來越多,各家商行都得將自己的灶戶拿出一部份,售鹽的渠道也分出一部份給客兵,這樣他一年最少能弄十幾二十萬兩銀,加上田賦正項收入,養這幾萬客兵是綽綽有餘了。”

朱任重停了停,嘆口氣道:“也怪不得曹州劉這樣的不聽皇命,皇帝不差餓兵,咱們大明窮的底掉,這些掌兵的卻是可以在民間隨意搜刮養兵,誰還聽朝廷的?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

正如朱任重所言,大明此時的財政已經是完全破產,崇禎年間的財賦收入有波折曲線,總體上是一直持下降狀態。

說來奇怪,除了崇禎元年有意降低一些賦稅之外,大半時間崇禎朝也是走在加征和加收的道路上,但由於控制力的持續下降,越是加收就越是減收,從雜項收入到田賦正項,年收入年年銳減,很多稅賦根本收不上來,加征的遼餉練餉剿餉加起來,賦稅收入仍然不足以養兵。到崇禎十七年,財政已經破產多年,可憐的皇帝除了用光了自己的內帑之外,連宮中的器物都拿出來當了不少,此外崇禎七年前後就確定了皇陵修築地點,下來十年了皇帝都沒有錢給自己修陵,這在大明曆代皇帝中也是頭一次出現這樣的情形……象崇禎這種在位十幾年的皇帝,皇陵應該早就修好,並且維修多次了。

這使得崇禎皇帝上吊自殺後都無帝陵安身,皇帝屍體先被放在門板上抬到宮門外,勛臣太監並百官不敢上前叩首祭祀,只有襄城伯一人上前叩拜,其後崇禎帝與周后一起放在柳木棺里,涮上紅漆後李自成決定將帝後二人送到修好的田貴妃陵安葬,着順天府解決此事。

順天府和昌平縣均無錢糧,庫中一窮二白,從當時的各種記錄上來看真是凄慘之至,國家首府沒錢,皇陵所在縣沒有錢糧,國庫無錢,最後的記錄是四月上旬前後,由順天府倡導,若干百姓湊了幾百兩銀,辦了簡陋的靈棚,修了陵牆,各家多則幾十兩,少則數兩,甚至幾十錢,湊起來銀錢把帝後安葬……

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大順政權順天府官李票為開田貴妃墓室一事,責令昌平州官吏“即動官銀催夫速開田妃壙,合葬崇禎先帝及周皇后梓宮。

四月初三日發引,初四日下葬,毋違時刻。”可是,因為當時昌平州“鈔庫如洗”,而葬期又十分緊迫,時任署昌平州吏目的趙一桂,只好與監葬官禮部主事許作梅商議,帶上工房人員馮朝錦入京稟報順天府。經再三請示,府官始硃批:“着該州各鋪戶捐挪應用,事完再議。”

趙一桂回州後,隨即組織募捐。先後有十人捐錢共三百五十千文(約合銀二百三十三兩)。其中,劉汝朴六十千文,王汝朴五十千文,白紳三十千文,鄧科五十千文,徐魁三十千文,李某二十千文,趙永健二十千文,劉應元二十千文,楊道二十千文,王政行二十千文。

幾乎只有這點錢鈔,就完成了崇禎帝後的整個葬儀。

其中,雇夫頭楊文包攬開挖、掩埋隧道,用銀二百兩;搭蓋薄棚三間、小棚兩間,用銀四兩五錢;從紙鋪買紙用銀一兩八錢;從豬戶買豬用銀四兩五錢;從羊戶買湯羊二隻,用銀一兩六錢;從攢盒鋪買素供二桌,用銀一兩;從飯鋪買面及大米飯,用銀一兩;犒賞夫役,用銀二兩四錢;打造開啟玄宮石門用的拐釘鑰匙及石匠開門,用銀五錢;伺候送柩員役酒飯等,用銀五兩五錢;買細連繩用銀四錢;木匠工價用銀四錢;打掃靈棚人夫用銀二錢五分;順天府來人飯錢用銀一兩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