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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元啟的話,也是令朱任重大吃一驚,思忖片刻後,朱任重咳了一聲,說道:“閔百戶的意思是說,局面還要變的更壞?”

“朱老伯也是消息靈通的大東主,想來也是知道北方消息,太原不保,大同和宣府不保,遼鎮總兵吳三桂遲遲不至,很多人以為京營兵馬能守住京師,等候勤王兵馬北上……朱老伯真的以為,京師的京營兵管用嗎?”

朱任重吶吶道:“不是說還有十餘萬京營兵嗎?”

“京營中惟一管用的少量兵馬早就外放出來了,”閔元啟神色冷峻的道:“恐怕京營兵馬現在尚不及南京!南京的振武營好歹不是空營頭,操江三營,萬把實用的兵總是有的,加上四十九衛奉命充實京營,有魏國公提督京營,誠意伯提督操江,史兵部提調各方督撫守鎮兵馬,南京現在的防禦其實還在京師之上。京師四面靠的便是宣府,大同,薊鎮,遼鎮這幾處以為屏障,還有天津,保定,登萊諸巡撫軍鎮,現在衛輝,大名,真定諸府已失,保定難保,北邊宣府大同一失,薊鎮總兵唐通率兵不足萬人,先守京師再去紫荊關,怕也是靠不住。登鎮早就殘敗不可用,山東鎮總兵便是曹州劉,率數萬人南下至我淮安。外無救兵,內無守御,人心不附,我皇上怕是只有坐困愁城,甚至闖逆大軍一至,城中軍民也罷了,那些太監,勛貴,大臣,根本無有決死抵抗之心。李闖不是韃子,城中軍民沒有齊心抵抗之意,這城如何守得?依我看,十天半月,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必有消息傳遞南下。到那時,天崩地坼,原本的一切規矩都守不得了,軍鎮營兵勢力將會更大,地方州縣徹底失其節制左右,兵備巡撫亦不能管轄,其惟一忌憚交結的,便只有一樣手握兵權,尚且在中樞的勛貴,老伯家想來與勛貴也有交往,宜早做打算為佳。”

朱任重神色凝重的點頭,他也是徹底明白了閔元啟的意思。

崇禎皇帝看來是陷在死局裡頭,京師陷落,皇帝或被俘或被殺,下場肯定不妙。諸多皇子無一人南下,南京的勛貴,太監,文官只能推舉宗室親藩繼位或監國,在這段時間內缺乏中樞,會不會形成唐末藩鎮互相攻殺,各自為政的局面,現在誰也說不清楚。

閔元啟其實知道,在四月份知道崇禎皇帝自殺後,南明除了江北四鎮小規模的廝殺外,並未形成大規模的混亂或各方自立,在東林黨擁立潞藩失敗之後,潞王也未被清算,而是弘光繼位,南明成立,史可法被排擠出中樞出鎮揚州,四鎮形成,在幾個月內形成了四鎮守兩淮,左良玉守上游,浙江,兩湖,雲貴俱聽中樞號令,張獻忠盤踞四川,李自成擁有湖廣小半地方,河南大半地盤,河北和京師,加上山西,陝西等地在順軍掌控之中的局面。

各方勢力中,其實南明的局面最好,清軍初入關時士紳不附,順軍是其大敵,南下的清軍並非主力,而且清軍只佔有殘破的北方,運籌財賦的能力極差。

而南明擁有帳面上的超過二百萬的大軍,遠超過北方的籌集糧餉的局面,若中樞得人,規劃嚴整,號令森嚴,縱不能在短時間內與百戰精銳的滿清八旗力敵,但守備江淮要害,靜待時局變化,最少形成割據南北的局面是必然之勢……結果南明之廢比南宋還要廢物百倍,這也是說不得了。

對朱任重來說,顯然考慮的局面要比閔元啟知道的還嚴重十倍,當下這老商人向著閔元啟微一拱手,說道:“此前我們就是在等北方消息,卻未想到未雨綢繆,早做打算,今天閔百戶提點的話語,足抵千金,大恩不言謝,我父子必有所報。”

對朱任重來說,此前確實有些麻痹疏忽,主要是崇禎這十七年來,大事實在太多。清軍五次入關,松錦慘敗,登州兵變禍亂大半山東,流寇便不提了,從崇禎二年在山西陝西鬧,到禍害北方諸省,再到南下南直湖廣,死的人最少在百萬以上,光是因此而死的督撫總兵便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流寇也是從一團散沙到李自成佔有數省擁兵百萬,張獻忠和羅汝才還有革左五營便不提了,前幾年盤踞在河南,山東的袁時中也曾擁眾十萬,威脅徐州,淮安,當時的風聲頗為不好,朱家已經在打算遷居至揚州或南京了,後來袁時中為李自成所殺,徐淮一帶才算安穩。

崇禎年間發生的大事實在太多了,簡直是叫人有目不暇接之感,這也是李自成進京師後,官員士紳選擇投降的原因所在,因為崇禎的舉措失宜,太多慘敗和連續不斷的天災,這些東西在儒家學說的天人感應里就是亡國之象,天子一死,大明滅亡,王朝鼎革是順應天意,倒也並不是士大夫們毫無廉恥。

待滿清入關之後,不要臉皮選擇歸附的官員也有,但多半的官紳生員要麼選擇不合作,要麼就起兵反抗,事敗後殉國的不少,隱居避禍的也是極多,所以不可一概而論。

對朱任重來說,此前的疏忽和不夠警醒簡直是要命的事,還得靠眼前這個小輩來提醒,實在慚愧,而由此產生的感激之情也就相當真摯,並不虛偽做作。

閔元啟微微一笑,拱手道:“老伯叫我一聲元啟就行,以朱家的財勢,就算沒有晚輩提醒也不會有什麼大麻煩……”

“不然,曹州劉一心求財養兵,割據地方,不小心的話會着了他的道。”朱任重笑道:“好在我家和魏國公府向有來往,不過老魏國公在崇禎十四年歿了,小魏國公不太好打交道,現在我家與誠意伯府往來較為密切,也替誠意伯府包銷鹽貨,明天我就派人多送三千銀子到南京,請誠意伯修書給曹州劉,我再送兩千給曹州劉,五千銀子買個平安,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三千兩買封信,當然不是那種虛頭八腦的“八行”,而是請誠意伯將朱家的利益與誠意伯府掛在一起。

劉澤清雖然驕橫無比,但對需要巴結奉迎的人就是十分的曲意小心,迎合拍馬無不用其極。現在劉澤清正在與東林黨的高層往來密切,而劉孔昭一則是掌兵的勛貴,在南京城中地位僅次於史可法,魏國公和守備太監幾人而已。而且劉孔昭和東林黨的關係相當深厚,往高弘圖,姜曰廣等人時有往來,這些事在高層眼裡是洞若燭火,東林黨的內核是史可法和諸多高官,在地方上有錢謙益等有名望的清流士紳,還有復社一眾小友搖旗吶喊,在全國來說,崇禎年間的東林黨從未如天啟四年前那樣掌握大權,但就南明一隅之地來說,東林黨的勢力肯定是南明第一。

除了朝野有官員士紳生員名士之外,在外還有左良玉和劉澤清等掌握兵權有實力的強藩為援,所以說史可法真的是愚不可及,黨內同志因為當年萬曆年間福王奪嫡之事對福藩充滿疑忌,認為堅不可立,史可法本人也是對福藩並不看好,甚至也贊同七不可立之說,但事前事後首鼠兩端,舉棋不定,按當時東林的實力,如果搶在馬士英等人之前先擁潞藩,大義名份到手,馬士英和黃得功等人也無法擁立毫無根基的福王搶奪君位,大勢一定,整個南明的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可惜史可法舉措失當,猶豫難斷。馬士英等人搶立福藩也是有大義所在,畢竟潞王之賢是東林黨人的吹噓,而福王的血脈最近,卻是人近皆知的事實。福王被擁立入南京,大勢便是倒轉,史可法的七不可立傳到福王耳中,不僅失了此前權勢根基,連南京也呆不住,只能自請到揚州督師,朝政大權就此落在馬士英等人手中,而劉澤清見勢不妙轉投馬士英,四鎮成型跋扈之狀不可言表,朝廷不僅未形成合力,反應擁立之事埋下了分裂的種子,東林和復社不光攻擊馬士英等人,連弘光帝也不放過,編造了諸多謠言動搖弘光帝的統治根基,除了輿論上攻擊外,政務也多不配合,朝廷中樞互相掣肘也罷了,東林黨還慫恿左良玉在清軍南下之時在武昌誓師,沿江而下攻打南京,揚言要清君側,南明小朝廷被迫以黃得功等諸鎮迎戰,大敵當前,南明反而在內戰,這自然是動搖人心之舉。

高傑的幾個部下不僅不奉命迎擊清軍,反而陣前謀害主帥,易幟歸順,人心向背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還有劉良佐,劉澤清,高傑,三部加起來十幾萬人,戰兵也有五六萬人,後人只以為是清軍勢大南明諸鎮望風降順,其實多鐸所部加起來戰兵也不會超過兩萬人,若四鎮聽從號令與南下清軍交戰,縱不能野戰獲勝,守備徐州淮安揚州等諸城城池是毫無問題,左良玉部不順江而下,就算阿濟格得襄陽,清軍不諳水戰,攔腰在九江等地攔截,其想順江而下取南京亦是絕不可能之事。

所以後人說東林黨禍國,其實東林黨人也不算冤枉,其雖然殉國者眾多,但因黨爭一已之利禍亂中樞地方,導致南明內亂,其罪也是不輕,說他們禍國害國,以致南明覆亡,並不算冤枉了。

此時的劉澤清黨附東林,對誠意伯劉孔昭這樣的南京城中有數的大人物也是有意結好,朱家與誠意伯府向有往來,送一筆銀子買個平安,對劉孔昭來說也只是件小事情。對劉澤清來說,還能落得幾千銀子到手,朱家也算恭謹,加上誠意伯的面子,這個鎮淮總兵大將就算對地方有什麼舉措異動,應該也不會把主意動到朱家頭上了。

朱任重要做這些事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只是在此之前思維並沒有放到近期內大明就會亡國,崇禎皇帝會陷落在京師這樣的天崩地坼的大事上,這也是崇禎年間大事頻出,京師多次被圍,這才使當時的高層,也包括朱任重這樣的士紳富商階層,對京師陷落和崇禎皇帝自殺缺乏足夠的警惕。

“閔兄要備辦軍械戰馬,其實還有個省事的辦法。”朱任重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朱萬春便接着道:“水關往北三十餘里有個遞運所,諸庫所儲多半都是軍需,現在曹州劉應該還想不到這些遞運所,待過一陣子就難說了。如果閔兄搶先一步,設法把遞運所的軍需物品俱悄悄買了,事後就算有人要查,只要隱秘行跡,料想也是查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