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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高台上一陣鼓聲,旗軍們又變陣了。

這一次是各局的百總先走在隊列最前,百總之後是兩個長槍手,兩個長槍手後又是三人,三人後變成五人,五人後變七人,七人後又變九人,九人再變十一人,除百總在最前外,幾個旗隊長也是在隊伍的前端,在變陣之時,有一些旗軍不適應帶來了混亂,幾個鎮撫兵拿着細長的軍棍跑到隊伍中一頓猛抽,打的那些犯錯的旗軍鬼哭狼嚎起來。

“除了鎮撫官是固定的,鎮撫兵每天由各隊輪換。”閔元啟對看的目瞪口呆的朱萬春道:“各人均挨過打,所以輪到自己當鎮撫兵時下手便同樣狠,後來的記着此前的打,於是打的更狠了。”

朱萬春搖頭一笑,說道:“這法子太刁惡了一些。”

“是不太好,影響袍澤間的感情。”閔元啟笑道:“所以我打算挑一些軍事素質不是很好的旗軍,專門當鎮撫兵,這樣不影響戰兵間的感情,他們只會記恨鎮撫兵了。”

朱萬春也不知說什麼是好,只得再專註看陣列的變化。

這樣從一人到三人五人七人九人十一人的陣列,一字排開,一個百人總正好是一個相當緊密和看起來異常銳利的三角陣列。

這個陣擺起來也有講究,正中的是長槍,兩側的是刀牌,正好是和此前的三疊方陣相差不多,也是側翼擺開刀牌,正中和前方由長槍手為主。

“這是銳兵之陣。”閔元啟對朱萬春解釋道:“若我不是陪朱兄便在此陣最前了,這種陣衝鋒陷敵最為銳利,但不似堂堂之陣可以穩着陣腳,與敵僵持,廝殺不利還可緩緩退回。此陣擺開就只能有進無退,一旦失敗便多半全軍覆沒,所以為將者當在此陣之前,若我歿於陣中就百總接掌指揮,百總歿便由副手,副百總歿便是在前的旗隊長接掌,要麼全軍盡覆,要麼便破敵而還!”

閔元啟說起軍伍之事,卻不似此前那樣滿臉笑容,態度和藹,不僅神色莊重,嚴肅,語氣也是極為肅殺,甚至隱隱有金石之音。

朱萬春聽的悚然,看到眼前的銳陣之時,彷彿也見這些將士一往無前殺向敵人的勇武之姿。他不覺感慨道:“但願大河衛這裡,不受刀兵之擾。”

“對我們武人來說這不算好的祝禱。”閔元啟笑了笑,說道:“身為武人,衛護一方平安,披堅執銳,與敵廝殺,甚至陣亡於疆場,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朱萬春默然不語,感覺今日此時,又見到了眼前這位試百戶新的一面。

……

衣着襤褸的梁世發回到第三百戶時,正好是從開挖鹽池的工地上過來。

外圍哨樓和巡邏哨位都先後發覺了他,檢查完身份後才依次放行,梁世發從土匪雲集之處返回,至此才內心稍安。

工地上相當熱鬧,主持挖鹽池的是陳德和李家兄弟等人,還有一些民戶工匠在遠處燒磚、制瓦,往北邊走了幾里地便看到大片的房舍也在修築之中,此後鹽池修好,受訓的旗軍住軍營區,隔着條引水過來的小河便是鹽池工人的民戶區,雙方隔的很近,軍營區要稍微往西一點,正好處於百戶村和鹽池區兩個區域的西邊,算是將百戶村和鹽池區都衛護住了。

梁世發至軍營校場時,接受鎮撫兵最後一次檢查才被放了進去。

梁世發最後確認道:“大人是在營房裡吧?”

此前人們稱呼閔元啟是試百戶大人,後來有人簡稱百戶大人,不過閔元啟官職畢竟是試百戶,這樣稱呼有些彆扭,後來所有人便直接簡稱為大人,這樣其實是以私兵部曲自詡了,反而叫所有人感覺更好。

畢竟眼前這支兵馬吃的不是朝廷俸祿,也不是來自衛所長官的意志,而是閔元啟用自己所賺之銀購買軍械糧食武裝訓練,說是私兵沒有絲毫毛病。

就算是拿朝廷軍餉俸祿的營兵總兵,現在不也是一樣把將士當私兵部曲?劉澤清的幾萬部屬,若按朝廷一直的規矩,劉澤清這個總兵並不能節制其餘的奇兵營和游兵營,平時不得過問部將營伍中事,否則必遭彈劾,營伍的軍械,糧餉等事由文官操辦,太監監督,戰時各營彙集,由兵備道或巡撫等文官負責指揮,武將不能干涉。到天啟之後,規則逐漸被破壞,法紀廢馳,一些能上戰場管制諸將的文官大佬紛紛戰歿疆場,或是被逮拿下獄,總兵威權日重,逐漸把諸營管理權拿在手中,接下來自籌糧餉,文官和監軍被限制或架空。至此時,劉澤清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藩鎮,既然朝廷正經的總兵和經制之師都是如此,一個衛所武官練一些私兵又能如何?

“大人是公事房。”鎮撫兵對梁世發道:“簽書千戶來了,應該是有喜事。”

“我知道了。”梁世發心中有事,顧不得和這鎮撫兵多說,進了營後便一路往北邊的公事房趕。

校場內很多將士在隊官的帶領下練個人技藝,這些旗軍入營最晚的也有半個月左右了,隊列逐漸很象個樣子,身形也逐漸精幹粗壯,外來百戶入營者無故不得外出,領的糧餉各人籤押了,統一由軍需官派人送到各旗軍的家中。這樣旗軍們反而更是滿足,因為糧餉領了,自己尚在營中可以放量吃飽,不必如此前那樣與家人同食,他們每天訓練,哪天都是汗透重衣,消耗極大,若如此前那樣四升粗糧與家人共食,身體也很難扛的住這樣沉重的消耗。

這等若是增加了旗軍的薪餉,消息傳揚開後更令很多自忖身強體壯,年齡也合適的旗軍們動心,雖然挖鹽池和為鹽丁一樣有餉可領,但一天四升粗糧,每月一石多的收入在農閑時合適,若是農忙時這個收入其實也不算高,只是這鹽丁是可以成年累月的做下去,農忙時的時間畢竟有限,只能在其中想辦法取捨。

旗軍的待遇卻是一直在顯著的提高,已經和普通的鹽丁區別極大了。

這當然是閔元啟有意為之,總不能旗軍和鹽丁雜役們待遇相差不大,若這樣人們何苦要在營中受苦受管束,且有可能上戰場與人拚命?

梁世發發覺眼前的旗軍已經有一百多人頭頂戴上了鐵盔,這些鐵盔多半是明軍的帽兒盔,看起來製造的工藝還算精良,這些盔怕是最少有二三十年,保養還算得當,看起來還是相當的堅實。

刀牌手和隊官以上都戴鐵盔,長槍手和鏜把手,火兵,仍然是只戴范陽笠或折上巾。

也有過百人穿戴上了鎧甲,此前閔乾德送來二十領甲,那是河橋一戰旗軍們克敵致勝的勇氣來源,其後閔乾德又送來了一些火門槍,鳥銃,大小西番銃和各種兵器,包括小梢弓和開元弓等弓矢,但沒有硝磺和鉛彈,也沒有多少箭矢。鎧甲和鐵盔更是沒有,一個衛所武官世家,底蘊便是如此了。

看到多出來的綿甲穿在刀牌手和隊官們的身上,梁世發心思敏銳,想了想便知道多半是朱家設法購買送了來,他內心感覺有些沉穩了,走路的腳步也放慢了一些。

此前知道海寇和土匪勾結,就要在近期攻打第三百戶時,梁世發心急如焚,鹽城很多地方沒有驛傳,也沒有腳店和車馬店,只有小河上有小船承擔貨運,什麼急遞鋪,遞運所都沒有設置,想要有騾馬騎着趕路根本不可能。梁世發心急如焚,卻只能每天坐船和用腳趕路,雖然心急,速度卻實在快不起來。

待好不容易趕回來,外圍有哨樓,內部的巡邏哨,軍營里的情形都令梁世發感覺安心和振奮。他看看校場中振臂向前猛刺的長槍手,感覺到這些旗軍對手中長槍掌握越深,不管是身架還是發力之法,或是戳刺的架式,抬槍,擺槍,收槍之法,差不多都快純熟了,內心也是感覺安穩和平靜。

軍中槍法,就是按戚繼光的教導,杜絕那些抖槍之類的花架子,講究整齊劃一,勢大力沉,明軍槍術的主流就是楊家槍法,也就是梨花槍法,杜絕一些無用花式後,就是講究配合,刺殺時要猛然發力,兇猛前刺,以長槍的長度加上猛烈的刺殺,還有長槍兵們彼此的配合,以此剛猛無比的槍術形成槍陣,敵人便更難匹敵。

梁世發一路走來,頗見了幾個營兵的駐地,多則過千人,少則數百。劉澤清雖然志在揚州,但淮揚一體,淮安也是不會輕易放手,他的幾萬兵主要駐在淮安府城,也有少數駐沭陽,宿遷諸縣,並逐漸向鹽城各縣派兵,要隘地方都有兵馬駐守,只是派出去的多半不是劉澤清的嫡系,其嫡系精銳兵馬,現在則多半駐於淮安。

營兵的兵器,尚算過的去,鎧甲鐵盔數量也並不多,也並不操練,更不要說如眼前這樣合練槍術了。

營兵七成左右用火器和弓矢,剩下的三成左右是長槍,長刀,長斧,長戟,鏜把,僅槍便分十餘種,各種長兵器駁雜不堪,若外行人看了,只覺營門肅殺,甲兵耀眼,梁世發隨閔元啟練兵多日,漸知兵伍之事,戚繼光說兵貴雜,那是在鴛鴦戰法和南方水網狹窄之所說的話,到了北方,無非就是車營,騎兵,長槍兵等若干兵種的配合演練,反而要精簡凝練的多。

長兵多且雜,火銃和弓矢雜夾,沒有合練,兵器質量也差,鎧甲不多,鐵盔也不多,真正的精銳俱是少量的馬兵,配鐵盔,腰刀,長槍,鐵矛,身上有皮甲或綿甲,也有少量鐵甲,甚至背負步弓,短馬弓,能在馬上騎射。這些兵多半來自九邊,便是山東鎮的精銳亦是從九邊過來,九邊的馬兵,夜不收,哨騎,才是大明軍隊的精華,論個人戰力也極為精銳,但可惜人數實在是太少了。

而就梁世發眼前所見的旗軍,成軍時間極短,但論起戰意和訓練的強度,只怕已經將那些普通的營兵遠遠甩在身後了。

便是無甲旗軍,笠帽,箭袍形制的紅色短軍袍,鞓帶,短靴,一身佩戴下來,自有一股整齊肅殺氣息,外圍經過的鹽丁雜役和婦人們,無不拿眼光瞟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