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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萬春對閔元啟道:“這東西是南京工部從澳門買的,那邊有個制炮廠,咱們京師那邊,還有當初孫元化都從澳門買過機器,當然,他們買的還是火炮為最多,咱們大行皇帝,還給這些澳門大炮賜名為神威大將軍,多半都放在京師城牆上,現在不知道落在何人之手了。”

朱萬春說的炮廠就是澳門的卜加勞炮廠,還是在嘉靖年間創立,其從歐洲和澳門當地製造了大量的鑄炮工具,在嘉靖年間開始生產銅炮和鐵炮兩種火炮,最早期的生意是向亞洲的各國殖民者提供艦炮,其銅材,鐵礦石,硫磺等必需物多半採購自日本,鑄成的火炮又賣給在南洋各國的殖民者,用來在艦隊戰艦上安裝使用。

當然當時的殖民者也會在殖民地修築大量的炮台,用來保護殖民城市和港口碼頭。

這是一種良好的習慣,只要炮台一築成,配合守兵和艦隊,土著幾乎就毫無機會可言了。

荷蘭人在台灣修築的熱蘭遮城,就是當時殖民者最常做的事情,擇一良港,在海邊修築棱堡式的大型城堡,官員,軍隊,海員,移民,從開始居住在城堡里,逐漸在城堡四周形成倉儲區,碼頭區,貿易區,然後就開墾土地,馭使當地土著替殖民者種植和工作,逐漸形成良性循環。

卜加勞等葡萄牙人在澳門未必是打的好主張,其用租借辦法弄下澳門,在大明強盛時這些葡萄牙人還算守規矩,澳門只是其修理船隻停泊休整之所,並不敢自行法度,和他們在殖民者就是兩副嘴臉。

到明末時他們就直接將澳門視為殖民者,建造教堂,修炮台,艦船廠,碼頭,包括炮廠,逐漸形成了殖民體系,甚至驅離大明駐軍和官員,翻臉如翻書。

在此時此刻,雙方的關係還算好,畢竟葡萄牙人視大明為文明國度,一直到南明末期,雙方蜜月期才徹底結束,這些外來殖民者又向清廷臣服,可以繼續留駐在澳門。

卡加勞炮廠極盛時鑄造了大量火炮,不光是亞洲的殖民者和各國政府購買,其優質的火炮還直接賣回歐洲。

光是徐光啟一次就曾購買八十門重型火炮,明廷也曾經多次通過耶蘇會溝通,在澳門買鑄炮的機器和紅夷大炮。

崇禎對這些火炮也寄予厚望,賜名神威大將軍,希望能在對東虜的戰事中發揮作用,結果當然是不如其意。

朝廷多半是直接購買火炮,也委託孫元化這樣的專家學習鑄炮。

眼前的鏜床就是用來旋磨炮管,倒不是閔元啟想的那樣是鑽鏜線的,這是他想當然了。

佛郎機炮是鐵炮,鑄炮的工藝相對複雜,炮管成型後也比較粗糙,其實銅炮也需要鑽鏜,只是沒有鐵炮炮管這麼重要。

佛郎機炮已經不是用鍛打法製成,而是用的泥模鑄造法。

第一步是制模。

用非常乾的楠木或杉木,按照炮體樣式,製成炮模。炮模的兩頭要長出一尺多,做成軸頭,軸頭上加鐵轉棍,然後將炮模安置於旋架之上,以便旋轉上泥。炮模做成以後,再將炮耳、炮箍、花頭字樣的模子安裝上去,並且用細羅過了的煤灰把炮模均勻地塗刷一層,幹了以後再用上好的膠黃泥和篩過的細沙,二八相摻,調合成泥,並把羊毛抖開,摻到泥里,和勻後作“經”。

泥調好以後,把它塗糊在炮模上,然後將轉棍轉動,用圓口木盪板,蘸水蕩平候干。待干後,照前法再上泥。待上泥到一定厚度後,用粗條鐵線,從炮模的頭部密纏至尾部,纏完後照剛才的辦法再上泥。等上到快達到要求的厚度後,就用指頭大的鐵條,比照炮模的長短,長的多用,短的少用,均勻地擺放在炮模上作骨架。隨後用一寸寬、五分厚的鐵箍,從炮模頭部至尾部,均勻地箍在鐵條之外。

然後再上泥,上完盪勻。等徹底干透後,再將木芯取出,把炭火放進泥模內,一方面是為了燒乾泥模,另一方面是為了把炮耳、炮箍及花頭字樣等件燒化成灰。等冷卻後,掃出灰渣,把木模底安放好,再安尾珠。然後再上泥,幹了以後,取出木炮模底,再用炭火燒化尾珠,完全冷卻後,等着下窯鑄造。

與此同時,用鐵打製成模心,長短和火炮的內徑長度相等,大小是火炮內徑的一半,也同樣上好泥,幹了以後好用。

第二步是安放炮模和模心。炮模輕的有幾千斤,重的有幾萬斤,炮心也十分笨重。要靠簡單機械的幫助,先放好炮模,然後再把模心安裝在炮模里,將下口塞緊,四周用干土墊好。

第三步是煉料配料。不管是用生鐵還是用銅,都要先進行提煉,然後澆鑄成三五斤一塊的薄片,等着澆入大爐內鑄造用。

第四步是化銅鐵澆注。將精鍊的銅鐵放入預先用磚砌好的灶池形化銅澆注爐內,然後用大火將銅鐵催化成汁,再逐漸添銅鐵。等到銅鐵汁全部化清,如油如水,上面冒起金花綠焰之時,便引出銅鐵汁,漸漸放入模內,等注滿木模,就算澆鑄完畢。

第五步是起心。待炮鑄成三天內,將模心搖松;到第五天,把模心取出;第八天將土挖開,把炮放倒,兩頭墊起二尺來高,把模子上的泥打去,掃乾淨,炮身就鑄好了。

第六步是看膛。就是用一定的方法,檢查膛內是否光潤,膛內光潔才是好炮。

第七步是齊口。炮鑄好後,炮口凹凸不平,必須齊口,使炮口齊整光滑。

第八步是鋐膛。將旋刀扦入炮口,把火炮內膛旋得極為光滑。

第九步是鑽火門。大炮的位置是否適當,關係到火炮的使用。所以要比照內膛尺寸,緊挨炮底,用純鋼粗鑽,蘸油鑽好火門,火門必須與炮底平行,才算合適。

眼前的鏜床就是旋鏜所用,將火炮身管固定在鏜床之上,用機器操操鑽頭,將火炮的炮膛打磨光滑乾淨,整個火炮的後期工藝,這個步驟最為要緊。

另外就是有鑽床,相對鏜床要小一些,就是用來鑽火門之用。

閔元啟對這些鏜床和鑽床的興趣極大,這可是正經的工業化出產,哪怕是如此的早期和粗糙,仍然是叫他看的津津有味。

四周的武官們開始感覺有些無聊,閔元啟索性揮揮手,將這些礙事的傢伙給趕開了去。

朱萬春雖然不明白閔元啟抽的是什麼瘋,仍然是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

隔了一會,陳德和李家兄弟,還有沈永等人倒是趕了過來。

一看工匠全部是鐵匠,陳德等人大失所望,民用的工匠也有極大的缺口,但云梯關方圓百里,甚至淮安到鹽城一帶的民間工匠值得招募的都被募了過來,陳德等人也知道這事急不得,這一次聽聞來了幾十個新匠人,這些人興沖沖趕過來,然後便是一陣失望。

沈永是笑的見牙不見眼,他是軍鎮用的鐵匠,眼前這些是南京工部的,不過大家都算是受苦人,一樣的遭遇使眾人雖然素昧平生,仍然可以一見如故。

眼前這些工匠算是開了眼,先是一大票武官,接着不少不輪值放假的旗軍也跑來瞧熱鬧,修船補船的匠人們也轉悠過來,那些在田畝里勞作的農人也蹲在田埂上瞧新奇。

接着就是和他們一樣的工匠跑過來,那些泥作,木作聽聞自己是鐵作之後,失望而去,也就是向著眼前這游擊將軍一抱拳便直接走了,況態極為輕鬆自若。

這些人來去匆匆,從言詞里來看是各人都有事在身,所以並不能在此多耽擱。

這也是叫這些從南京工部過來的匠人大為驚奇。

他們吃的豬狗食,乾的牛馬活,若是官員在場監督,各人沒辦法便只能賣命做事。

若是無人監管,則是能拖則拖,能賴則賴,反正只要皮鞭不抽到身上,就是能躲一刻清閑恢復氣力也是好的。

這一身腱子肉卻是拿命來換的,沒有監督皮鞭上身,各人是絕不會願意真心賣力氣。

這雲梯關處的工匠卻是完全不同,各人不僅對上官沒有多少恭謹畏懼,反而是將自己手頭之事看的十分要緊,這真是奇哉怪也。

不免有個匠人悄悄拉住沈永問詢,沈永專註在鏜床和沖床上,正是若有所思,聞言也不在意,只隨意道:“我此前和你們一樣,現在你們看我是何模樣。在這裡咱們不受欺凌盤削,沒有欺侮,做的多,賺的多,自是各人都在自己拼力做事。賺的多,自家吃的飽,家人也能吃飽,還能叫子弟讀書上進……不多說了,你們在此久了,自然便是知曉。”

在此之前,有閔元啟的保證,也有朱萬春的誘惑,但抵達這荒僻衛所千戶之前,這些匠人還是惴惴不安,就算到雲梯關這裡,看到各種不同景像,但又有劉澤清派萬人大軍前來征剿之事,各工匠心中的不安感已經算是到了極致。

到得此時,眼見得各種奇詭情形,感覺到這地方與別處的大有不同,再聽到沈永的話,這些從南京過來的匠人總算是徹底安了心。

畢竟大人物們的保證這些匠人聽的多了,也見的多了,那是不算數的。

倒是眼前的沈永,和他們一樣是匠戶出身,現在卻不是他們那種精壯中帶着瘦弱,還有被苦難折磨的毫無精氣神的面部表情。

所有的工匠和那些農人,旗軍,都是健壯健康的模樣,臉上滿是紅光,神色自若,態度自信,身上穿的衣袍多半是新的,就算是舊的也明顯是時間不久,不象這些北上的匠人身上的衣袍是破爛不堪,幾乎是補丁摞補丁。

眼前過了這碼頭地方,到處是在修整中的農田,除了建造防禦的工地外,尚有大片的工區。

這一大片平原地方,林地,夾堤,水渠,大河,還有大片的房舍一眼看不到邊。

幾里之外,有兩三千穿着灰袍的軍人正在持着各式武器操練,這些軍人儘管很遠,看不到身貌如何,但從雄壯的軍令口號聲,還有那整齊威武的操法,以及兵器耀眼的寒光來看,這毫無疑問是一支這些匠人根本未曾見識過的精銳之師。

南京的那些京營兵,和京師的營兵一樣都被權貴之家占役,平時就是看門的護院,或是自己做些營生活計,身上是一點兵樣子也沒有了。

就算是操江營兵,也就是扛個大槍,成日懶洋洋的模樣,要等朝廷派大員或御史巡閱之時,才會聚集在營,擺幾個九宮八卦陣,叫喊一陣,應旗變陣,勉強敷衍過關便可。

幾里外的那個軍營,那些旗軍,那些氣息雄渾透着威武雄壯勁氣的漢子,南京的操江營兵怎麼好意思同他們相比?

這麼一映證,這些工匠們也是真的安心不少,當下便是和沈永等人交流溝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