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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闖攻破京師,明朝覆亡,然後八旗入關擊敗李自成,再於河北河南陝西多次交戰,閔元啟記得多鐸和阿濟格原本都是往關中去,不會急於南下。

畢竟在清朝統治者眼中李闖才是最大威脅,他們和大明打了幾十年,深知明軍不值一提,就算最危險的松錦之戰,面對大明舉國之力養出來的十四萬精銳,清軍的壓力還不是太大,從頭到尾明軍都沒有什麼真正的獲勝機會。

清軍入關之初就是以李闖為主要敵人,結果在河南和潼關等戰事中清軍發覺闖軍的戰鬥力直線下降,根本不堪一擊。其實這是流寇通病,戰鬥力主要就是在老營兵,而李自成的老營兵在此前的戰事中折損殆盡,其逃至關中時雖然彙集了幾十萬的大軍,但新兵和裹挾壯丁為主,這樣的軍隊是談不上什麼戰鬥力了。

到那時多鐸才在半途南下去攻擊南明,先下徐州再下淮安揚州江北各地,然後渡江之後不戰下南京,潞王在杭州投降,杭嘉湖各府和常州松江蘇州南京俱是兵不血刃而下,清軍輕易得江南才是奠定了其混元一宇的基礎,其後與南明勢力幾十年的爭戰都未失兩淮江南。

閔元啟對具體的時間表和清軍的行軍路線並不瞭然,但他知道自己差不多還有一年左右的時間。

足糧足餉,練兵數百,迅速擴大鹽池積累財富,混亂之時在清軍渡江前南下,或是看看能不能走海路,先下福建或至台灣,這都是在閔元啟的考慮之中。

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將士不僅能打無賴青皮,也能剿滅海盜土匪,甚至和官兵或八旗兵都有一戰之力,閔元啟的格外努力,其實來自於內心的不安和末世之感,他身處於衛所旗軍身邊,人們對李闖有擔心,對大明和皇上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但每個人都希望生活能波瀾不驚的過下去,只有閔元啟明白,生活不僅不會平靜,還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屠殺為先鋒,衣飾髮型變化在次,然後是對人們思想和思維方式的鉗制,滿清從衣飾頭髮開始,再從哭廟案等三大案打斷了兩淮江南士紳生員階層的脊梁骨,然後用文字獄來鉗制,一直到康熙乾隆號稱盛世的年頭人們的生活水平還趕不上萬曆年間的七成,雖然現在已經是亂世,但未來的暗色會更濃,更令人絕望。

這種心境,卻是無人可以述說,不要說眼前的這兩位百戶官,便是對族叔和族兄弟們,亦是無法吐露半個字出來。

“元啟,我真是看不出來……”李國鼎嘆息道:“你父親若是知道你現在如此上進,不知道會如何高興。”

“我也是一步步逼到如此。”閔元啟微笑道:“而且現在的這練兵也是從兵書上師從戚帥和俞帥,究竟如何,是不是紙上談兵,現在還說不好。”

王三益感慨道:“戚帥和俞帥都是本朝不世出的名將,你學他們定然不會錯。我少時便聽聞兩位大帥的名聲,俞帥過世的早不談,戚帥先被調到廣東總兵任上,又被小人排擠構諂差點官職不保,後來鬱鬱而終,我們長輩談起這些事來時都很氣憤,說是文官相傾反壓制我們武人,戚帥那樣於國有大功的硬是不得封爵,咱們這些衛所中人當運軍,一年辛苦十個月,有時候還被留在京師當工匠,從皇上到文官俱不拿咱們當人看,咱們衛所軍便算了,戚帥這樣的也是這般不公,誰能服氣?”

閔元啟也是點頭稱是,大明國初到英宗之前武臣待遇不僅不下於文官,甚至猶在其上。開國之初,文官只有李善長和劉伯溫二人得封爵,李善長是整個文官集團之首,運籌帷幄足兵足餉俱是其功,其封公是對整個文治的肯定,而劉伯溫建言無數,在民間被神話,也不過只封了個伯。武臣干冒矢石出身入死,卸甲後手無權柄,封爵便是對其功勞的肯定。到大明中期後,武將地位如同走狗,封爵無望,權在文官之下被高為奴僕,到崇禎末期武將的桀驁不馴,甚至凌迫於文臣之上,其實也算是觸底反彈。

當然也是與崇禎的舉措失宜和整個文官集團的短視淺薄有關,壓制越狠,則反彈越厲,加上崇禎的縱容,到崇禎中期之後,武將的地位其實已經在文官之上了。

“要緊的還是做好自己的事。”閔元啟對王三益和李國鼎二人道:“現在要想足兵足餉,指望朝廷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咱們自己。再過十來天鹽池出鹽,若一切順利,出上幾批鹽之後我便打算再開挖大池,配百多個坎池,需用人手一千人左右,白天收鹽堆垛包裝發售,晚間有人從半夜到坎池化晶推鹽,每個畝許坎池最少要用五人,多則十人,加上白天所用,差不多一千人也夠用了。算來我這裡可以出二三百人,剩下的七百八人,如果兩位百戶有意,可以從二位的百戶出人,到我這裡每日領四升糧當工錢,出鹽之後每人再給兩石糧,至於兩位,我拿出售鹽純利各給二位一成,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對王三益和李國鼎來說這是意外之喜,鹽池要是真能出鹽,現在這些坎池一年就能賺百兩,擴大五倍便是五百多兩一天,這在以前一個百戶煎鹽一年也沒有這個收入,雖然百戶們在煎鹽上分的更多,但數量太少了,也就聊補種地收入的不足。

若鹽池成功,一天就是五百多兩,就算兩人領一成也是二十多兩一天,一年便是七八百兩銀,這個數字此前兩人根本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所城的閔乾德和李可誠一年也賺不到這麼多銀子,只有衛城的指揮使級別的武官差不多一年能收入五六百兩,這還是他們各自有幾千畝地的前提之下,若此事真的能成,算算他們這些百戶官賺的比千戶和指揮僉事們都要多的多了。

兩人俱是高興的不知說什麼是好,兩人不過是放任麾下旗軍壯丁過來幫手,又是閔元啟出錢糧,兩人絲毫本錢不必出,只要不出來添亂便有一年幾百兩銀可拿,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

“我過來時家裡還有人攔着,說是不要和元啟這種兇徒打交道。”王三益高興之下嘴下把門的都沒有了,當下只高興道:“沒想到還有這般大收穫,回去之後真要撕他的嘴。”

閔元啟笑了笑,知道必是王鳴遠阻攔,王三益自己內心也不可能毫無疑忌,只是自己救了他,十石糧不過幾兩銀的人情,過來交好一番也無壞處,不料竟有如此大收穫,回去之後便是能堵王鳴遠的嘴了。

對王鳴遠,關磊還有丁汝器等人,閔元啟暫時還沒有拉攏利用的打算,一則是他現在的試百戶身份根本用不上這些人,只有當了營兵游擊或是參將級別,會有一些落魄的讀書人投效,當書啟或錢糧師爺,領一份優厚的俸祿。到了總兵一級,比如吳三桂那樣喜歡附庸風雅的總兵,身邊還會養一些舉人或秀才身份的清客,幫寫奏摺或擅長詩詞歌賦,這樣有文官經過時可以幫閑湊趣。

閔元啟不過是一個試百戶,就算當了千戶也就是營兵哨官最多把總,距離養幕僚的資格還相距甚遠,秀才們不會把他看在眼裡,閔元啟也沒有自討沒趣的打算。

“一切還得待出了鹽之後再說。”閔元啟看着操練中的將士,大半的旗軍還是穿着破爛的胖襖,或是一些黑灰色的襖服,腳上一般是破舊的棉鞋,有一些心急的換了麻履,大半的人連象樣的兵器也沒有,官廳藏的軍器不夠武裝整個百戶的旗軍,大半的人體形瘦弱,雖然力氣不小,但身體虧損的厲害,現在每天的四升糧不過是叫他們勉強吃飽,每人都還要養活自己家小,每天的操練也是着實辛苦,長久下去會更虧損身體,一切尚需有待解決。

“是啊。”李國鼎和王三益也看着旗軍們操演陣法,兩人齊聲道:“就看何時出鹽!”

……

“此盜殺案也。”泰州的淮揚防海兵備道衙門中,年近五旬,精神體力大不如前的兵備道周亮工將手中文書往書案上一擱,皺眉道:“何故呈到本官這裡?”

“百多人被殺,”周亮工身側一個師爺分析道:“可能地方州縣感覺案關重大,可能是大股流寇匪盜所為,是以報稟大人。”

“怕是還有內情吧?”

周亮工並沒有穿他的四品文官常服,只是一身藍色圓領長衫,頭戴網巾,在內宅中還是這般打扮要舒服自在的多。

近來周亮工煩心的事很多,他曾經在山東為官,在清軍南下時諸城淪陷,其率部擋住了阿巴泰的大軍,由此因功被授給淮揚海防兵備道,在本朝官至兵備就已經是進入地方中高層官員的序列,再往上便是巡撫之位,是為封疆大吏。

但周亮工一時還沒有機會,在南直隸有應天巡撫和鳳陽巡撫兩個巡撫,現任應天巡撫資格老官聲佳,執掌江南地方財賦重地相當要緊,周亮工的資歷還差的遠。鳳陽巡撫則除了安慶等地外,負責江南江北諸府州縣的防禦,職掌主要是在軍事,現在的鳳陽巡撫馬士英率黃得功和劉良佐等總兵打了好幾個勝仗,遏制了闖逆沿江南下,居功甚偉,周亮工也根本毫無機會。

“聽說此事和大河衛的一個試百戶有關。”另一個師爺沉聲道:“這人是衛所武官,卻敢帶兵去剿了楊世達一夥,也是膽大包身!”

“不光是膽大,楊世達一夥百餘人俱是窮凶極惡的兇徒,地方上無人敢惹,這人聽說有萬夫不敵之勇,否則憑着衛所那幫子人能吃下楊世達一夥?”

“此話有理,聽說此前就打過一場,那個衛所試百戶以一敵百,斬傷了楊世達一夥十餘人,後來勸和了楊世達又找他麻煩,結果是被他半夜帶兵給剿了,一個也沒有跑掉。”

“這事現在沒有人證,大夥都傳是那試百戶做的,但這人如此勇武,州縣哪敢真的去查此事,層層推諉,便是報到咱們東翁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