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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寒風不斷,扑打的窗欞一直響個不停,窗紙有多處破裂,閔元啟睡的屋中也是與外間一樣冰寒刺骨。

到了凌晨時分,就算蓋着棉被,閔元啟也是被凍的渾身冰涼。

大河衛這裡並沒有燒坑的傳統,那些泥瓦匠人也不會砌坑,冬天完全就是靠硬抗。數十年前,人們記憶中的冬天還不是太冷,這三十年來,幾乎是一年冷過一年。

已經出了正月到二月間了,這天卻還是冷的邪乎。

閔元啟知道自己這裡還算好,有祖先修的這堂皇院落,普通旗丁家裡只是茅草屋,難擋風雪寒氣,一家老小縮在狗屋般的屋子裡,抱成團還是凍的瑟瑟發抖。

這年頭,被凍的渾身青紫,活活凍死的人可是不少,不提京師南京那樣的大城,便是淮安府,冬天時哪一天不拖走幾十具凍死的屍體?

天氣冷,閔元啟的心情也是一片冰冷。

閔元啟意志雖是堅定,從富足發達的後世穿越過來也認了,但眼前的局面,也實在是太過艱難了一些。

閔元啟在後世是一個國土工作人員,在耕保部門工作,算是一個小頭目。他負責審批各種用地項目,這是個肥缺,但他一直謹慎小心,從不敢出什麼偏差。

閔元啟是從福利院走出來,千辛萬苦才考上學校,考上公務員,才有了穩定的事業和收入。執掌一個部門,又得有承擔,甚至會背一些黑鍋,這些事都給他不小的錘鍊。

但後世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難題,和眼下的局面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遠,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

閔元啟算是歷史小白,一路系統學習上來的歷史知識相當粗淺,畢業之後工作之餘,旅遊就成了最好的放鬆方式,看書也是很少涉及歷史類的書籍。

這個時候,閔元啟算是有些慶幸,自己好歹看過幾本大熱的明朝時期的歷史類書籍,現在不致於兩眼一抹黑。

而他知道的一些東西,也是已經足夠令閔元啟心頭一片冰涼了。

崇禎十七年,歷史小白也知道這一年大明王朝覆滅,清軍入關,李自成被追殺,然後就是南明小朝廷建立,接下來似乎也是沒多久就覆沒了。

接下來的歷史好象相當混亂,打來打去,到康熙年間,以清廷收復台灣和平定三藩為標識,這個外來的異族建立的王朝才真正穩固下來。

對整個中國來說,這一段的歷史是異常混亂,充斥飢荒,疫病,戰亂,災害,可以說是死人無數。

對一個普通人和家族來說,稍有不慎就會落於滅頂之災。

四川,湖廣,江南,陝北,河南,飢民遍地,連續多年災害,死人無數,戰亂之時,更是屍橫遍野。

遼東之地原本有六百多萬人口,清軍入關時,連續多年掠奪漢民,人口也只有六十萬人不到,真是十不存一。

閔元啟所在之地雖然不是戰亂和災害的核心區域,但以閔元啟粗淺的歷史和地理知識來判斷,應該也是處於清軍南下的必伐之地!

崇禎十七年……閔元啟咬着牙,這個該死的混帳年頭!

心中焦燥,閔元啟感覺身上也燥熱起來,他站起身來,拿起柜子上的藍邊碗,痛痛快快的痛飲了一番,涼茶下肚,身上發寒,心思才又感覺冷靜下來。

也怪不得閔元啟如此,他的性格再怎麼堅韌,在後世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哪一個人遇到這樣的困難能夠完全的鎮定自若,他現在的反應,才是一個普通人正常的反應,抱怨,不甘,痛恨,惶恐……

摸了摸頭頂的頭髮,睡覺的時候是拿掉了網巾,閔元啟心情也是極為複雜。對頭髮他原本沒有太深的執念,後世時就是留着精幹的短髮,但此時此刻,再摸着頭髮時感覺卻是完全不同。從束髮時起就標誌着成年和責任,頭頂的髮式,是幾千年的傳承,如果沒有八旗入關,可能漢人在幾百年後會自願剪短長發,跟上時代的潮流,但在此時此刻,一想到將被迫剃掉頭髮,只在腦後留一小撮尾巴,閔元啟心中就是一陣反感和憤怒。

自己願意是一回事,被人強迫就是兩回事了。

閔元啟都是如此,想想那些普通人又會如何?

清初時原本天下已定,若不是多爾袞驕狂之至,先後令大明人改衣冠和剃髮,怕是根本不會有接下來幾十年的戰亂。

經過崇禎十幾年的瞎折騰,天下人對大明已經徹底絕望,只有少數讀書人還抱着忠君的思想不放,稍有機變的哪怕是讀書人也是選擇了降清,錢謙益這樣的士林領袖都不顧節操投降歸順 ,可見人心如何。

剃髮令一下,結果就是天下騷然。

閔元啟當然也不願剃髮,更不願投降此時的滿清……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也是相當關心時事,對女真人充滿痛恨,畢竟其也是大明軍人,對外敵自是有滿腔義憤。

這種記憶和情緒,當然也是影響着現在的閔元啟。

不降,當然不降!

不降,當然還得想辦法生存下去。

閔元啟緊皺雙眉,以他兩世的經驗來說,既然清軍入關後幾十年才真正一統,說明有逃離的空間,只是要考慮到時機和路線。

最後的失敗如果不可避免,只有考慮逃亡海外一途。

在此之前,要積累人脈和金錢,孤身一人往海外跑,也差不多算是自尋死路了。

以閔元啟現在的身份來說也根本不能跑,大明尚未亡國,法度猶在,他這樣的衛所武官擅離駐地逃亡,被抓捕之後必定問斬,沒有別的可能。

況且也沒有逃亡的費用,家中尚有精米兩石,糙米麥子十來石,存銀只有二十餘兩,這點錢只夠他跑到南京或杭州,再想繼續南下就得討飯走了。

第一步,還是得積累財富……

閔元啟眼神發亮,腦海中也是認真的盤算起來。

自家起步是試百戶,上頭有百戶和副千戶,千戶,還有指揮僉事,同知,指揮使。大河衛和淮安衛素來有十八指揮之說,就是說一個衛就有十八個四品以上的婆婆,每年軍戶們五成以上的收穫都是被這些大人物們給瓜分了。上頭婆婆雖多,但在雲梯關這裡閔家頗有些地位,千戶李可誠和閔家不對盤,不過族叔閔乾德卻又是簽書千戶,足可與李千戶彼此制衡。

雲梯關所距離淮安府二百多里,平素很少有官員過來,畢竟太過偏僻,閔元忠所在的百戶又距離守御所衙門十多里遠,千戶也極少過來這邊巡看。

這便是典型的天高皇帝遠了。

閔元啟的家底便是麾下的十個小旗,滿編的旗軍百二十人,余丁二百餘人,婦孺孩童老人四百餘人,加起來七百六十七人。

田畝四千餘畝,一百多戶人家平均四十畝田。

牛馬騾驢極度缺乏,整個百戶下沒有一匹馬,連閔元啟自家都沒有馬騎,堂堂六品大員,到哪兒都是靠兩條腿兒,最多騎驢,想想也是凄涼。

旗下共有毛驢三頭,牛兩頭,四千餘畝地幾乎全憑人力耕作,農具也是缺乏,鐵具加起來不到五十柄,不要說人均了,戶均不足一柄。

田畝數看起來不少,如果是肥田沃土,如江南那般平均畝產兩到三石,軍戶們生活應該是過的不錯,但云梯關這裡可是近海又近鹽城,灘涂地多,鹽鹼地多,產量平均不到一石。

產量低,還有一半的收成是大官們收走,兩成交國稅,兩成中低武官分,一成留給軍戶。因為這些田畝,耕作是軍戶們耕作,但田畝的主人卻是從指揮使到百戶,總旗,原本的軍田早就被武官們瓜分一空了。

這些軍戶,說是執戟保家衛國的軍人,其實就是掛着軍人名號的農奴。

煮鹽所得比種地多的多,但限於人力物力,產量一直也是上不去。

而且要被層層盤剝……

閔元啟霍然起身,感覺到自身提起了一股狠勁,胸腹之間充斥戾氣。昨日他已經放了話,今天就得將事情解決,否則他在旗軍們面前定然會威信大失。

短短時間,閔元啟便穿戴完畢,將佩刀掛在革帶上之後,他用右手使勁握了握刀柄,自信之感油然而生。

在此之前,閔元啟從未想過與人爭鬥,後世的他謹慎持重,今世的他此前性子浮滑,還是個未定性的青年人,卻是自有一股年輕人的衝勁和武夫世家的狠勁。

今世的閔元啟浮滑不定,是因為未明大勢,胸無點墨,所以才會隨波逐流。現在兩世的記憶靈魂融合,便是眼下的閔元啟,遇事有主見,又胸懷戾氣,敢打敢拼!

閔元啟深吸口氣,按刀推門而出。

門外是黎明時的庭院,曙光微現,天氣寒冷。

隨着閔元啟推開院門踏足而出,街道上或蹲或坐的十餘條漢子呼啦啦均是站起身來,一雙雙眼睛,立刻全部看向閔元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