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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鹽貨交割完畢,朱萬春的四百兩銀也是如約送了過來。

雖然朱任重對閔元啟的事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把一個衛所百戶放在眼裡,而且下午時候朱萬春聽到一個確切的消息,劉澤清進城之後感覺沒有好宅邸可住,先把淮安衛和大河衛的衛指揮衙門都接收了下來,自己住淮安衛,另外一些大將住大河衛。

劉澤清的兵馬極多,聽說有三四萬人,這些兵馬當然不會全部進城,這陣子劉澤清會調兵遣將,將兵馬分別住在安東,東陽,灌南和沭陽,山陽等諸縣,此外揚州府的寶應等縣,劉澤清怕也會派駐兵馬。

這些地方雖不及江南富裕繁榮,但人煙稠密,生口眾多,地方上還是有一些紳糧大戶,要緊的是鹽商有錢,劉澤清在這裡駐防,南京的兵部也會撥付錢糧過來,劉澤清的日子會過的相當滋潤。

營兵進城,先把衛所武官從自己衙門攆開,劉澤清固然是驕橫霸道,但在城中居然沒有引起什麼反彈,衛所武官們捏着鼻子從衙門裡搬了出來,就這麼忍了。

這樣一來,朱萬春對衛所武官更加失望,那些指揮使,同知,僉事們都是正經的三品四品武官,一個個都伏低做小的樣子,閔元啟一個試百戶能怎樣?

因為這個原因,傍晚的時候,朱萬春根本沒有來送行,銀子是如約送到,鹽也收受了,但顯然並不是朱萬春看好閔元啟,只是按約定行事。

同時,也是財雄勢大的朱家根本不把楊世達放在眼裡的表示,普通的中小鹽行雌伏於楊世達的淫威之下,朱家可是不把這小小鹽梟放在眼裡。

就算是楊世達的那個族兄,對朱家來說也就那麼回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對閔元啟來說也是無所謂的事,只要銀子給了,鹽貨照收,這個人情,他記下了。

“城中一下子就亂了。”閔元金和梁世發,閔元忠,楊志晉,高存誠等人氣喘吁吁的推着小車趕回碼頭,梁世發心有餘悸的道:“亂兵到處搶掠,還好不搶糧,咱們又穿着胖襖,軍和兵好歹有些香火情,咱們就在亂兵之中將糧推回來了。”

因為一下子湧進了好幾千兵馬,淮安不管夾城,新城,老城到處都是一片混亂。賣鹽的五十兩銀,閔元啟令梁世發等人全部買成糧食,而且不要精米精面,全部買成糙米帶回去。

糙米在後世算是一種養生食品,因為種植的少,價格反而比精米要貴很多。在此時此刻,因為種植的範圍大,口感又差,關鍵是糙米沒有精米營養好,古人不懂脂坊蛋白質糖份含量什麼的,但吃精米和吃糙米長出的人是不同的,這一點好歹是分的清楚。從牙口到人的肌肉,精神面貌都大有不同。

“糧價怎麼樣了?”閔元啟按刀肅立,他原本也有一些擔心,現在總算是放下心來。

梁世發道:“精糧漲到七錢一石了,糙糧也漲到五錢一石,糧價這樣漲下去,可是真的不得了了。”

高存誠道:“歸德府,陳州一帶,幾年錢糧價到過十兩一石,聽我親戚說,開封被圍時,城中糧價最高到四十兩一石。”

“乖乖。”梁世發擦了擦汗,強笑道:“若咱這裡也是這個價,只能等着餓死了。”

糧價在大明肯定沒有標準,大體上來說是長期維持着精糧,包括米面在內五錢左右一石的價格,有高有低,低時三錢到四錢,高時五錢六錢,沒有一定之規。

長期的戰亂之後,包括河南陝西大災,飢民遍野,生產破壞,越是百姓遭遇災害買不起糧時,糧價就會如斷線風箏一般扶搖直上,一石賣到幾兩,十幾兩,幾十兩銀的時候,一般都是在大規模的戰亂之時。

“五十兩銀,正好一百石糙糧。”梁世發又擦了擦汗,咧嘴笑道:“到處是亂兵,糧行的夥計都跑散了,也不敢出來送糧。咱們自己推車去取,十來人幾趟來回就夠了,我和糧商趙東主說妥了,省了他的八錢銀腳力錢,折成兩石糧食給咱們。”

梁世發未誇說自己功勞,不過多出的兩石糧,顯然就是他的功勞。

閔元啟對着梁世發點了點頭,說道:“世發辛苦。”

梁世發臉上笑容更盛,做事不怕,就怕上司不體會自己的用心,現在看來,閔百戶內心相當明白,不是只知道動手的莽夫。

“一百零二石糧……”閔元啟輕輕鬆了口氣,這糧食按理有兩成是他的,餘下的是各小旗和煮鹽灶戶們按出丁口多少來分,五十多戶,每戶原本能分一石多糧,勉強夠吃一個月,溫飽是不想了,只是勉強不被餓死。

要等春荒過去,各種野菜野果多一些,再捕魚打鳥補充動物蛋白,到秋後時一般的軍戶人家都能好過一些,儲一些錢以過寒冬和來年的春荒。

如果天時不正,或是家中有人生病,賣房賣地,甚至賣兒賣女就在所難免了。

這就是大明,這就是明末,這就是明末的百姓,這就是明末的軍戶。

“回雲梯關。”最後的糧包放在船上之後,閔元啟連多留一晚也不願意,當即便令眾人撐船離開。

眼前的淮安相當繁華,有一些建築還保留到幾百年後,當然是那幾座大衙門,在後世成了著名的景點。閔元啟卻沒有心思去看,眼前的繁華是屍體腐敗潰爛之前最後的餘溫,毫無意義,備添凄涼,自己要走一條更艱苦困難的路,但好歹是一條活路!

……

回程比來時的道路要簡單輕鬆的多。

一路順流而下船速極快,過稅卡的時候幾個人一併撐桿,船帆吃風加上人力,還有水流之力,雖然裝着一百多石糧,但這漕船原本的設計是承運五百多石,眼下的裝運量只是它正常運量的五分之一,船身很輕吃水很淺,過卡的時候眾人發力,漕船幾乎是在水面上飛掠而過,兩岸傳來一陣叫罵聲,似乎還有人駕小船想追,但張帆順流的漕船他們根本追不上,叫罵一陣之後也就放棄了。

大船之上,閔元金和梁世發,楊志晉,高存誠等人,還有一眾旗軍先是面面相覷,接着都是躺在船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此之前,沖卡打人抽刀砍人都是閔元啟的事,到了此時此刻,各人好象都參加進了這一件事,開始有點同舟共濟,同仇敵愾的感覺。

嗯,確實也就是同舟共濟。

看到這樣的場景,閔元啟也是心生愉悅,這一次售鹽買糧之行,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不僅有了固定的合作鹽商,拿到了一筆投資,並且這些部下,也算是真正可以用的上了。

至於說對眼前這些人,如臂使指,甚至推誠歸心,誓死效力,現在還真是早的很。

馭下之道,閔元啟也有一些感悟,畢竟後世也是個小官員,那時的經驗相較此時有些不同,但大致的道理相差不多。

有一些道理,說著容易,做起來很難。

比如施恩,恩結部下要掌握尺度分寸,吝惜名爵如明朝皇帝,為國效力者不得善終,如戚繼光被排擠打壓,最終也未得封爵。有一些土司桀驁不馴,為了羈縻拉攏,世職爵位輕鬆就施給了。

要麼吝惜,要麼恩結濫賞,施恩之道走歪了。

恩威並重,威也不是亂來,罰也要有道理,並且掌握輕重尺度。

眼前這夥人,對自己撐死了算是從漠然到友好,距離信賴和敬愛還差的遠呢。

不過從眼下的場面,令得閔元啟也感覺到心情一陣舒暢……看着船上笑的打跌的部下們,看到一張張鮮活的笑容,閔元啟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元啟哥。”夜深時,閔元啟也不曾進狹小的倉房,他的襖服厚實,加上被褥,雖然有露水和河水的濕氣,也是好過躺在艙室里聞那熏人的臭氣。再者說河上空氣很好,因為沒有大氣污染,頭頂的星空簡直璀璨之至,閔元啟是寧願呆在甲板上受些凍,也是絕不願鑽到艙下休息。

倒是能把人都趕出來,但絕對會破壞剛剛建立好的一點形象和親近的關係,得不償失了。

閔元金在起更前後鑽了出來,看到閔元啟還沒有睡着,正在仰望星空,便是趕緊鑽了過來,小聲打了個招呼,接着便是道:“元啟哥,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不踏實……”

“咋了?”閔元啟知道這個族弟表面不吭不哈,其實內心也是精細精明,雖然算術不及梁世發,但和人打交道從不吃暗虧。當下支起胳膊,笑問道:“你在擔心楊世達到咱們百戶來報復?”

“楊世達和他的鹽狗子還不叫人放在心上。”閔元金悶聲道:“他們就是在稅卡上欺負人,當時走了便走了,他們到咱百戶來,韓森那廝雖然對元啟哥你不服,但外來人想打咱們本百戶的,也一定抄傢伙一起上,那些鹽狗子欺負良善百姓行,欺負咱們軍戶,還夠不上手。”

“那你擔心甚?”

“我擔心的是楊世達勾結鹽城一帶的土匪,那些人窮凶極惡,不是好相與的。另外便是……”閔元金看向閔元啟,小聲道:“元啟哥你說能曬鹽,是吹牛哄朱萬春那瘟生,還是真的能曬出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