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晏遲回到家中的時候,芳期已經將嬋兒安撫妥當了,小丫頭終於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親爹,剛才就沒哭出來,這會兒子更是笑逐顏開,又問得食鐵獸也在路上了,小心思方方面面都得到了滿足,坐在親爹的膝蓋上,就把她這段時間來如何管理“家務”的事狠狠顯擺了一番博表揚,尤其誇讚的一條戰績是——大黃長了八斤肉!!!

眼瞅着到吃晚飯的時間了,誰曾想賈高松卻趕來相見,晏遲只好抽身,嬋兒於是不滿:“我討厭那人,大黃也不喜歡他,上次見他就一直叫,瞪着眼露着牙凶得很。”

晏遲本是起了身,聽這回又蹲了下來:“上回是哪回?爹爹和阿娘不在家的時候,賈先生來過了?”

一旁的奶姆忙道:“是除夕那日,賈先生是因尋思着殿下與王妃不在王府,過來探望小郡主,正好小郡主帶着大黃在府里巡視,在角門處就撞上了,殿下放心,小郡主這會兒雖這樣說,當賈先生面卻是懂禮數的,還管束着大黃莫要凶呢。”

“從前爹爹在家裡他就總來,回回來都要爹爹陪他喝酒,我心裡就煩他,不過阿娘教導我待人要先以禮數相待,他沒凶我,我也不能對他惡聲惡氣的,就心裏面是真煩他,爹爹才回家,他又來糾纏了!”

晏遲就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爹爹可沒陪他喝酒,是談正經事,嬋兒別窩火,今晚嬋兒就在大屋睡,等爹爹一陣間回大屋陪嬋兒多晚一陣可好?”

“那快些去談正經事,兩句話說完快些回來。”嬋兒歪着頭琢磨了一陣:“早去早回。”

“行,爹爹不讓下人們往書房送酒菜,說完正經事再回大屋吃飯。”

晏遲大步流星就出了屋子。

笑容在轉身時就淡了。

耶律齊這一發兵,賈高松當然會着急,想來他也肯定能料到羿栩心急如焚的下令班師回朝,定是要和自己商量如何應對鄧州一事,便自然是要發揮他細作的用途,打探衛廷的應對之策,好密報予莫為芻。

現如今耶律齊這樣一鬧,連襄陽都已禁嚴,賈高松的諜報唯有通過鄧州榷市的途逕送抵遼國,他現在就算意識到這條途逕極有可能已為耶律齊所切斷,卻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僥倖嘗試,在賈高松看來,耶律齊無論如何都是遼國的宗室,哪怕劫獲了他的諜報,也無非是用來對付莫為芻,只要措詞足夠小心,便不至於給莫為芻乃至遼廷招來禍殃。

這個時候的賈高松,也的確沒有閑情放在飲談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

晏遲與之一照面,賈高松便趕緊抱揖持禮:“小人恭賀殿下,殿下果然順利平定了九地兵叛,可謂立下了不賞之功。”

晏遲見他都已經焦心似焚了,卻還維持着嘴上拍馬屁臉上很澹泊的架勢,且說的是“不賞之功”,言外之意就是高功震主,心中不由微微一哂,臉上卻當然絲毫不露譏嘲,一轉身坐下,先道:“先生坐下說話。”

“小人十分感佩殿下的智謀,相信滿朝文武除大王之外,再無一人能做到以如此輕微的傷損,就能一舉平定內亂兵叛。”賈高松還有一點好奇的是,晏遲戰計的細節,尤其是在衢州一戰,為何能輕易拿下仙霞關,打了羿槐一個措手不及。

晏遲露出笑意來:“用兵,能觀天象而測晴雨固然有益戰機,不過熟諳地形地勢擅長排兵布陣更加重要,正好這幾項才能都為我所識用,兼之對手太弱,當然能夠出奇置勝。”

“那殿下對鄧州一役,也應當胸有成竹?”

“耶律齊雖也是遼國的宗室,但卻不同於羿枚之輩,他既為宗室,又為驍將,先生稱的是鄧州一役,那我不妨直言,若兩軍交戰,便是我再率軍而出,恐怕勝算也只有五成而已,且即便是勝,也乃慘勝。”

晏遲看賈高松,只見他的眉頭一下子就蹙緊了。

“先生是在為我憂慮?”

“經九地兵叛一役,殿下可謂是功高蓋主,只唯恐官家眼下為解鄧州之急雖只能依賴殿下,心中卻會忌憚殿下於軍中的威望大漲,更不說尚有興國公、沈相臣等……他們應當會利用官家忌憚之心煽風點火。”

“先生之意,難道是要我趁這時機,先一步剷除朝中的政敵?”

賈高松沉默,卻頷首。

“外敵當前,怎能較狠於內鬥?”晏遲正色道:“興國公畢竟乃官家的嫡親舅父,且現而今眼看太后已然是智喪神昏,官家為此焦心如焚,自責於未盡安奉的孝道,難免將對太后的愧疚轉移至司馬一門,尤其對興國公府更增袒護之情,我若在這時逼着官家懲治興國公,這與逼君何異?關於鄧州一事,我也經過了深思熟慮,深以為此時不能因為遼國一介宗室的施為,便大動干戈悍然宣戰,所以已經建意官家當派使臣繼續與遼國修和,澄清我朝絕無毀約挑釁之意,耶律齊宣稱是我朝官員刺殺遼國官員……這應當是耶律齊賊喊捉賊,他分明是不滿衛遼和盟,更加痛恨諫言主和的遼臣莫為芻,想以此激進之策,挑生兩國戰亂。

官家已經將平復鄧州一事全權囑託於我,我還想着為免官家猜忌,乾脆委派興國公擔任使臣,往開封先與遼太子協商呢。”

賈高松的眉頭一松:“殿下這是想讓興國公分功。”

“先生覺得可行?”

“殿下大智。”賈高松眼睛都亮了:“殿下分功予興國公,便有如向官家示白殿下絕無恃功矜能之意,且興國公此番出使,若能罷止兩國兵爭,不動一卒平復鄧州,官家便能讓興國公得以起複,興國公若再不依不饒,中傷陷謗殿下,那可是不仁不義了,天下匹夫共譴之,就連官家,恐怕也會埋怨興國公不顧大局。”

這說的都是廢話。

司馬權要平白無故跳出來指控晏遲,當然會受到輿情的譴責,但他不是有賈高松這麼一個殺手鐧么?又等他一離朝,金敏、沈炯明就會讓司馬太后升天,且把太子生母抓個罪證確鑿,司馬權立功回朝之後,不就有了把柄發難?

無論在臣公百姓心目中,司馬芸這太后是不是個一無是處的瘋婆子,但肯定都不會說出瘋婆子該殺的話,且絕大多數心懷仁義的人,無不能理解體諒司馬權為胞姐血恨,羿栩為生母復仇的行為,真讓他們得逞了,晏大王哪裡能夠贏得輿情支持?

也無非是,博得許多的搖頭長嘆——晏王雖有大能,奈何行事太過狂恣,再是如何,都不能謀害太后一血心頭之恨啊。

“這下先生可放心了?”晏遲卻笑得爽朗:“今日我才返家,小女鬧着要和我一同用晚飯,我就不留先生在此用膳了。”

賈高松也急着要趕回無情苑去斟詞酌句寫諜報,當然更不打算“糾纏”晏大王飲談,這場會面到此結束,兩個人都是大步流星,一個往裡一個往外,只晏遲走出十多步,卻回了一回頭。

這個細作的筆跡,他早就練得足夠以假亂真了,就連細作要如何斟詞酌句,他也猜估得八九不離十,只是嘛,這封直接送給耶律齊的諜報,真沒必要作假,假書信,另有用處。

這晚上嬋兒睡後,晏大王與芳期散步時,以自己的口吻,“複述”賈高松那封諜報的要意——

我這條叛國投敵的走狗,不負遼國皇帝陛下及莫大臣相的信任,這回打探得晏遲並沒有向遼國宣戰的意圖,且已經說服了衛國的皇帝,打算遣司馬權為使臣與我朝和談,司馬權那頭我這條走狗可以繼續遊說,讓他答應為平復鄧州,促成衛朝倍增向我朝的納幣,且衛朝絕不追究鄧州一事的因果。

這一回事故,雖說是耶律齊自作主張,但耶律齊的初衷仍是為了我朝的強盛,且只要衛朝答應倍增納幣,於我朝而言勢必有益,有助於縮短備戰的時間,統一天下完成大志。

皇帝陛下就聽聽我這走狗的勸說吧,只要嘉獎耶律齊,非但不問他違令之罪,再授以大軍將一職,耶律齊怎能不感念皇帝陛下的仁厚呢?等衛朝的興國公這回立下大功,我犧牲這條狗命,配合興國公等翦除晏遲,皇帝陛下甚至能以興國公等的投誠書為要脅,逼迫他這位國舅遊說衛國天子,向我朝割讓更多的城池。

說完這番話,晏遲自己樂不可支了。

芳期也笑道:“賈高松以為諜報這樣寫,哪怕被耶律齊劫獲,也覺得對自身並無害處,橫豎耶律齊也沒法子阻止司馬權出使開封,多半就會把諜報放行,好為自身留條後路。”

“耶律齊不會真這麼想么?”

“只怕他就算真這麼想,晏郎也已經安排下了後着吧?”

晏遲更加樂不可支了:“知我者,王妃也,你當我為何安排周南顧去鄧州?他雖不識得耶律齊,也混不到耶律齊的僚府里去,可他畢竟是在遼國出生長大的,頭腦又機靈,他在鄧州榷市,利用他在遼國的生活的優勢,結識了不少商賈,這些商賈中其實不少都是為遼國大貴族所籠絡,與耶律齊,可謂是同一黨營。

周南顧會向他們透露,司馬權一定不會如賈高松諜報般行事,哪怕是答應下來遊說羿栩倍增納幣,可這件事羿栩已經全權委託給了我,所以司馬權會建議遼主,若不先翦除了我,倍增納幣之事就難以促成。

畢竟,司馬權不知道金敏、沈炯明欲害司馬芸嫁禍給我的陰謀,他有這樣好的時機,定然會遊說遼主向羿栩施壓,為了穩固兩國的邦交,互換質人,衛朝以我為質人,面遼國呢?誰當質人合適?當然是不服國法君令的耶律齊入衛為囚。

所以這封諜報,根本不可能送出鄧州,耶律齊將諜報毀之無用,勢必會留着,只要他把諜報留下來……

那就將是司馬權的摧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