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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芳期從聽晏遲口中聽聞了戰事告捷的喜訊。

這不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兩國兵力懸殊,又因有西夏牽制,導致遼兵無法入川渡瀘江支援大理,辛坦之率領的驍勇軍士近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入東京——大理國都在苴咩城,可此任國主卻於昆明廣建宮室,命名為東京,每當春季,春登堤上黃花浪漫,雲津橋上白花勝雪,大理國主很是得意他所營造的這兩處分別名為繞道金棱、縈城銀棱的景觀,當狼煙已經燃起,戰鼓已經擂響,大理國主起初並沒有慌措。

晏遲說起這位亡/國之君時,口吻甚是譏嘲——

“大衛禮謙得太久了,更兼對於遼國的畏怕舉世皆聞,雖然早前才發生了鄧州一戰,不過畢竟征剿的也無非是遼國的叛臣,在段懷森看來,此番我令辛將軍戰伐他大理國,不過是做個樣子,圖的是實現私己的政治抱負,大理為遼國的屬國,大衛絕對不敢向遼國宣戰。”

這譏嘲,竟也不是僅只針對段懷森。

覃澤仍是覺得湘王殿下明目張胆的譏刺衛國好幾代帝君的言行着實有違臣子之道,可轉念一想,衛國皇室懼遼怯戰也乃不爭的事實,更何況此時的情勢再計較君君臣臣的禮法殊無意義,他所能做的,也唯有關心關心戰事。

又聽晏遲道:“高祖曾以北江為界,欲攻大理,必渡北江,大理自附從於遼,在北江之堤自然設下重軍防範,可畢竟兩國兵力、國力懸殊,再則辛將軍先以佯攻詐之,使敵軍更加篤信大衛並不敢當真討伐,我又早安排了探人潛入大理,他爭獲了大理守將的信任,進一步讓敵軍疏忽大意,而我軍夜間舍艦船而採用皮筏渡江偷襲,先刺殺守將得手,敵軍軍心大亂,我軍大部趁機渡江,大獲全勝。

段懷森方才不敢再繼續逗留東京,慌忙避回苴咩城,然其軍力受此大創,不得不向各部族首領懇求爭援。”

而大理域下之三十七部,除落溫、師宗等六部外,實則普摩等部早已對段懷森採用強壓的手腕心存不服,辛坦之聽從晏遲建議,先將落溫部盪除,再下師宗,這讓更多的部族明白了大衛討滅大理的決心,於是普摩等部主動向辛坦之示好。

段懷森久等援軍不至,也聽聞了多數部族已經答應歸屬衛國的噩耗,更兼接二連三的敗訊傳來,他的意志被摧毀了,打算棄國遠逃,至遼國苟全性命,卻被普摩部的首領擒獲,斬其項上人頭,獻給了衛軍。

大理就此亡國。

但覃澤心裡很清楚,這不是戰爭的結束,真正的戰爭,或許會隨着大理國滅才開端。

“大理為遼之屬國,卻被我朝征滅,衛遼之戰已經迫在眉睫……三郎能否卦卜大衛的吉凶?”

“我非不能占測國運,不過並無占測的必要了。”晏遲並不想安撫覃澤的憂心:“羿衛國運衰微,這根本無需卦卜,而衛國存亡與否,也從來並非必然。這樣說吧,大衛防線雖長,卻並無致命的破綻,鄂家軍守襄陽,遼國甚難正面突破。不過遼帝可用斡腹之計,便是先毀衛夏邦交,遼軍經西夏而入大理,渡北江侵入四川,使衛國腹背受敵。

我已經破壞了遼國的斡腹之計,使得衛遼之戰衛國還有掌握主動的機會,決定一國興亡者絕非天意,這就是所謂的謀事在人,衛遼一戰的結果,取決於兩國君臣如何謀事,而我就算卦卜得凶兆,也絕對再無能破解。”

“倒是我又再着相了。”覃澤苦笑。

“辛將軍已經準備歸朝,羿栩也到時候去見他的父兄了,王妃今日便帶嬋兒往富安去吧,等我了斷了羿栩與王妃會合。”晏遲看向芳期。

這一天,竟是來得如此迅速。

芳期雖已經安排好了種種事務,似乎一直在準備離開,但此時卻依然有一種突然而生的虛幻感,她有了片刻的獃滯。

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晏遲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她,芳期的目光在晏遲虛虛一握的拳頭停留了數息,又是不知為何,她忽然有種緊促感,這樣的感覺讓她再也不想猶豫。

“阿兄也跟嬸母及嫂嫂說聲吧,我們一齊出城。”

太師府在富安可並非一處田莊,從前李夫人與芳期也有相約好一同往富安閑住的“活動”,兩家女眷浩浩蕩蕩的出城並不是什麼異事,只不過出城時已經是下晝,城門衛與負責護送的都頭寒喧時,順嘴問了問:“這個時候往富安去,恐怕得掌燈之時才能到了。”

“王妃本是打算明日動身的,這不上晝時聽說西南告捷的戰報了,這可是大喜的事,怕等不及明日朝會上正式宣布,各大宅邸都將陸續聽聞了,等那些道喜的人紛紛登門,那就生生給絆住了,王妃倒不是非去田莊不可,只早就答應了小郡主,要明日去不成,小郡主可又得埋怨王妃言而無信。”

關於雲南大捷之事,晏遲收到的並非密報,朝堂上也並不是只有湘王殿下一人知道此事,可不就連錢塘門的小守衛也聽聞了風聲,這時竟都掩示不住內心的激動了,跟湘王府的侍衛都頭感慨道:“還是上太保果決,若擱從前,這用兵的事哪會這麼快就議出個結果來?也沒人敢擔保出戰必勝!可話歸這樣說,實則這戰事一生,勝負如何多少人都懸着心呢,誰能想到還真這麼快就有大捷的喜報?!經這一戰,北遼和西夏還有誰敢說我大衛國弱兵寡不堪一擊?!

湘王殿下這回雖未親自領兵,但誰不知道戰計的策定主要還是殿下決斷,更是多得有殿下坐鎮朝堂,官家也才下定了宣戰的決心,此番告捷,國威大振,殿下功不可沒,官員們怎不紛紛道賀?也就是殿下並不好大喜功,王妃才幹脆先避去富陽。”

這城門守雖並不相信湘王妃趕着今日出城是為了遷就小郡主,但卻有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情理之中”,這不目送着後頭一張大車上,連那食鐵獸和大黃狗以及十好幾隻狸貓也都被帶出了城,他另又生出不少感慨來,但眼下,卻是沖自己的同僚發表了:“湘王殿下料到必勝,湘王妃也早就備好了往富陽避風頭,連王府里這樣的多的玩寵都帶出了臨安城,這就是張示湘王府的態度,想想若是擱着過去的興國公,這樣大的功勞落在頭頂上,還不藉機擴勢斂財啊?只怕這會兒宅邸里流水宴都擺上了,緊等着人送禮道賀呢。”

芳期當然沒聽見這些感慨。

她的懷中,嬋兒安安靜靜的依偎着,小丫頭似乎心裡也明白這回出行與過去不一樣,既沒問父親為何沒隨他們一同出城,也無心趴着車窗觀望沿途的風景,異常的乖巧。

而晏遲的弒君大計,並沒有趕着在這日就立即施行。

皇城內,宮闈里,一切似乎風平浪靜。

陳皇后自也聽說了雲南大捷的喜訊,正跟薛妃笑吟吟地分享輕快的心情,一旁的太子還不覺這件事跟自己切身相關,雖也聽着,卻着實無法體會這份喜悅,此刻他只是默默在想:不知道嬋妹妹什麼時候會再入宮呢?又會不會記得上回說過的話,會帶她養的那隻烏甲將軍來和他的那隻威武元帥一戰?

小孩子的心事,有時也藏得極深。

當太子看見那位聲稱是他生母的覃娘子款款而來時,他甚至立即終止了腦子裡默默的想法,此時他才表現出對於戰爭的意見,他搶着說:“娘子,母親和小娘都很歡喜呢,辛將軍打了大勝仗!”

太子很小心地看了看小娘的神色,看得出小娘一下子就沉了臉,不過太子還是依偎向小娘,皇后是母親,覃娘子是生母,只有小娘彷彿才是和他沒有親緣關係卻也關愛他的人,小娘不高興了,是因為他聽生母的話,和生母親近,這並沒有什麼不對,就像嬋妹妹和薇姐姐更親近他也會生氣一樣的道理。

太子聽見小娘說話了。

“殿下現在還小,大不必關心國政,很多事實則不似表面,就如這回辛將軍雖打了勝仗,可並不代表大衛的江山從此就能穩固,聖人雖覺喜悅,但心中並非沒有憂慮,太子未察聖人憂慮,有的話,還是莫與旁人說更好。”

太子又看向覃娘子。

他的這位生母,似乎無論何時神情都是恬淡的。

此時也是如此。

“殿下應當聽薛娘娘的教導,無論聽見何事,都莫與閑人說,不過殿下年紀雖幼,或許於國政諸多不解……”

“殿下的課業,不應由覃娘子操心吧。”薛妃打斷。

太子終於看見了覃娘子的惱怒,很顯然的,從眼睛裡一下子跳上了眉毛。

雖然怒氣很快又從眉毛上不知躲去了哪裡,但太子就是害怕這個人,一個看上去很溫順的人,卻比嚴肅的小娘要可怕多了,難怪薇姐姐一直不喜歡覃娘子,時常挂念着湘王妃,大人們常說他們是孩子,很多道理不懂,很多人事不明,但大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其實是明白哪些人是真對他們好的,悄悄引誘他喊“阿娘”的覃娘子是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所以覃娘子才告訴他他將成為全天下的皇帝,最尊貴的人,可皇帝也要禮敬阿娘的,以後覃娘子就會成為最尊貴的人所禮敬的人,她也是最尊貴的人了。

可現在連心裡惱怒都怕被人看出來的覃娘子,跟母親宮裡的宦官和宮人一個樣的人,她真的是最尊貴的人嗎?

“是妾身僭越了。”

太子聽覃娘子這樣說,悄悄捏了捏薛妃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