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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期認識這言官,沈炯明和金敏自然也是認識的。

言官姓廖,字不諱,非世家大族子弟,但其直言敢諫的聲名確實樹立堅實,甚至有不少回於朝堂之上直接諫阻天子某些無益於民生社稷的政令,廖不諱雖然因此並不為羿栩這皇帝所喜,但他頗受士子贊崇,就連御史台的長官也對這個鐵骨言官很是維護,故而廖不諱雖無舉足重輕的職位,卻也不容忽視就是了。

既是“廖鐵骨”開了口,金敏也只好使出他其實頗為猶豫是否應當在這時使出的“工具”。

就有一個女子裊裊娜娜的上前。

“此人,湘王妃總不會說不認識吧?”換沈炯明冷聲質問。

芳期瞥了一眼帶着幃帽的女子,神情如常:“看不清眉眼,不知認識不認識。”

“蟬音你將幃帽取下,讓湘王妃仔細看看。”

沈炯明都已經揭穿了女子的身份,芳期着實不用再仔細看看了。

但沈炯明偏還要故弄玄虛:“還請湘王妃確定,這女子是否湘王的姬人!”

“她是蟬音,過去的確寄身湘王妃,可我記得早就被逐回,而今又怎算是湘王府的姬人呢?分明……是沈相臣的妻妹。”

好奸滑的婦人!沈炯明與金敏交換了一番眼神,心中難免有些發苦。

他兩個當然也想到了蟬音這個人證作用有限,極容易被湘王妃給“推翻”,奈何的是現下使出賈高松這殺手鐧並非良機,不得不用蟬音作引,又難免心懷僥倖,覺得今日向湘王妃發難不是沒可能打湘王妃一個措手不及,湘王及湘王妃不知蟬音已經“背叛”,蟬音突然出現,湘王妃這個婦道人家多少會因驚慌而露出破綻。

可恨的湘王妃為何如此鎮定自若?!

沈炯明冷笑道:“湘王妃巧舌如簧,但無論你如何狡辯,卻都不能否定蟬音一度確為湘王府姬人的事實,在座諸位,不如先聽蟬音的證言。”

多少雙眼睛都盯向了蟬音,今日作為馭夫隨行的屠子,心頭剎時間又是一番五味雜呈。

屠子當然知道蟬音並沒有背叛郎主,一陣間的證言其實均乃他家郎主的授意,他困惑的是蟬音分明對郎主乃是忠心耿耿,郎主對於部屬又從來不會卸磨殺驢,為何偏對蟬音,竟然一心只圖利用,全然不考慮對蟬音如何安置呢?他答應了郎主斷絕娶蟬音為妻的心思,男子漢說出去的話就不會反悔,可眼見着蟬音這般的楚楚可憐,尤其今日面對這樣的場合,不管決心如何的堅定,還是能看出幾分緊張和忐忑,屠子大動惻隱之心。

哪怕郎主對蟬音存一分情意,這個弱女子也算是終生有靠了。

王妃寬容大度,不會真不容不下姬妾吧,不會的吧?

屠子在那裡胡思亂想,芳期倒也暗暗在“偷窺”他。

唉喲,看來這個鐵骨柔情的後生,還真吃楚楚可憐的一套,這未必是愛情,但一定是同情。

蟬音的確有些緊張。

她其實不大明白湘王的用意,為何要讓她當眾指證,要知道說出去的話有如覆水難收,萬一湘王妃應對不當,就大有可能造成被動的局面了,湘王殿下的設計,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如若湘王妃今日辦砸了事,自己的將來……自己也沒有將來可期了。

“還不實話實說!”

在沈炯明的摧促下,蟬音也只好硬着頭皮開了口:“殿下對妾身本有情意。”

才說了這樣一句,性子頗有些着急的廖不諱更加不耐煩的蹙起了眉頭:誰要聽這些男女之情啊,這裡可不是勾欄瓦舍!

蟬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芳期:“王妃也是心知肚明,哪怕再是如何暗藏嫉恨,卻也不敢因為殿下對妾身的恩寵有任何怨言,王妃更是明白,殿下之所以佯作將妾身逐出王府,為的是有項指令唯有妾身能夠承當。”

芳期笑而不語,由得蟬音自說自話。

“妾身本是為沈相臣贖得良籍,亦為沈相臣送入湘王府,殿下明知妾身甚得沈相臣信重,故而借口王妃不容妾身,將妾身送還沈相臣,但這一切不過是掩人耳目之舉,殿下令妾身暗中關注沈相邸的秘情,因為殿下知道沈相臣等等曾經彈劾過趙公,殿下意圖報復,殿下的計謀,實乃將當年彈劾趙公使趙公獲罪者一網打盡!”

這番話說出來,現場並沒有石破天驚。

東平公被扣上了一頂罪大惡極的帽子,但對這世上許多人而言他們並不認為東平公做了多麼罪大惡極的事體,也曾經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功勛重臣,非但沒有恃強凌弱,甚至反對貧苦多有照恤,哪怕東平公自認了謀逆之罪,但不是已經被處死了么?彈劾東平公的那些官員雖然沒有謀逆,可他們做了什麼好事?

這些人的生死禍福,真的不為他人關心。

效果不好,金敏卻一鼓作氣:“當年彈劾趙清渠者,不僅有沈公及某,甚至連興國公,連今上也曾諫言過先帝痛下決斷將趙清渠處以重刑!晏無端懷恨的人難道僅限沈公及某?所以我等質疑湘王府暗懷狼子野心絕非無的放矢,晏無端自返臨安以來,皇族宗室內里便變迭徒生,雖表面上晏無端輔佐者乃今上,然先帝崩逝,今上竟一直被質疑弒父弒君!

晏無端迷惑今上,串通今上寵信之穆內執,遊說今上將治政大權交予他這湘王,他卻將今上圍禁於福寧殿,福寧閣失火,也必為晏無端所為,太后大娘娘已經被晏無端謀害,他卻封鎖消息,必然是想陷害我等方為弒害太后的主謀,等將我等斬盡殺絕,還有誰能阻止晏無端弒君的惡行?!

當年趙清渠謀逆時,晏無端雖未曾參與,可他為了替趙氏滿門復仇,離間皇族宗室,意圖弒君篡位,使國祚社稷崩亡,視同附逆,而今我大衛社稷已然危如累卵,哪怕晏無端如今權傾朝野,我等亦不能因此退縮,是以沈公及某,呼籲所有忠於君國正直之士,聲討湘王府,逼迫湘王府立即解除福寧殿之兵禁,解救今上再掌朝政。”

廖不諱的眉頭是越蹙越緊了。

沈炯明與金敏根本不算能臣,品行也斷非正直之士,他兩個的榮辱不為廖不諱在意,但當今天子要是真被圍禁在福寧殿不得自由,湘王晏遲必犯謀逆大罪,這就不能為廖不諱容忍了——哪怕在他看來今上欠缺明君聖主之德才,可君就是君臣便為臣,君主濫殺無辜應該諫阻,臣子意謀弒君更加不能姑息。

東平公一案,已然是塵埃落定,哪怕東平公乃含冤,哪怕晏王真為這樁舊案耿耿於懷,正確的方式也應當是搜集證據推翻舊案,以不違禮法的方式使東平公沉冤得雪,這才是忠臣的志懷,義士的剛骨。

芳期不用再打量在座眾人的神色,她很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這是個皇權至上的時代,親親尊尊父父子子是不能顛覆的綱常,可不就連有如晏大王這般視綱常如笑話的狂人,到底也不敢手刃生父,必須得借皇帝的鍘刀,又正如哪怕就連羿栩這個皇帝,他也不敢承認弒父弒君的行為。

“金大夫的話說完了?”芳期微笑。

沒有人回答她。

芳期也不介意:“那就到我說話了,我就先問蟬音娘子吧,你自稱是受外子之令,且還篤信外子與你乃是情投意合,但又為何倒戈相向,今日當著眾人之面,幫着沈相臣及金大夫指控外子?蟬音娘子的證辭,相信大家也聽出了矛盾所在。”

“是……妾身的有所圖,為沈相臣識破,逼不得以的情況下,妾身只好……”

“蟬音娘子的意思,是因為被逼無奈才指控外子了?”

“湘王妃就休得再狡辯了吧!”針鋒相對的人仍是金敏。

沒辦法,沈炯明雖然也是個並無操守的名利徒,在過去的數十載間卻鮮少和女眷爭執的經驗,他一度還自視清高,深深的瞧不起婦道人家,主觀上着實懶得跟“長舌婦”比較口齒,不似得金敏專走邪門外道,把自己的嫡女也利用成為工具,在金敏眼中,大丈夫和弱女子硬說差別的話,那也即為大丈夫應當操縱弱女子為傀儡而已。

既得達成操縱與**縱的關係,自然就得鬥爭。

所以這個時候金敏當仁不讓的承擔了主力辯手這一職位:“蟬音明明說的是因為意圖被識穿,她百口莫辯只好吐露實情,哪裡是因為被逼才空口白牙的指控?且蟬音就算對晏無端有情,她畢竟也念及沈相臣的恩義,她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或許一時為晏無端所迷惑才至於是非不分,但當了解到晏無端竟敢行為謀逆弒君十惡不赦之罪,心中難免惶恐,更不要說,蟬音哪怕助益着晏無端達成陰謀,她還心知肚明今生只能為姬妾,萬無可能把你這主母取而代之,權衡利害之下,選擇棄暗投明難道不是情理之中?”

“我聽金大夫的意思,你等都是因為蟬音的一面之辭,所以認定了外子有罪?”芳期不急不躁,莞爾一笑:“這樣的憑證,也太過兒戲了吧,那我也完全可以質疑,蟬音是因被逐,對外子及我心懷嫌恨,所以才聽令於沈相臣及金大夫,編造這番謊言意圖謗害湘王府。”

“湘王府若想證明清白極其簡單,只需要給出個說法來,為何太后遭遇不惻之禍,官家卻仍然不聞不問!”

“誰說太后遭遇不惻了?”

“福寧閣失火……”

“宮中也不是僅一次走水了,金大夫難不成也會占卜之術,掐指一算,就算得福寧閣此回走水必伏貴人不幸之殃?”

廖不諱聽到這裡,着實是難以忍耐了:“王妃,恕在下直言,福寧閣走水之日,王妃亦在大內,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太后是否安康還望王妃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