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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氏從蘭惠門前落轎,昂然在宮人的迎引下一路向慈寧宮去。

外命婦入見,一律是在蘭惠門下轎,若非特有恩旨,自然就得依靠着雙腿之力步行了,蘭惠門距離慈寧宮其實尚有一段距離,若擱尋常路,馬氏肯定會嫌辛苦,不過現想着天下有這麼多人,卻有幾個能夠入宮?慢說讓她走這麼一段路程,便是讓她搭上兩隻手協助雙腿爬這一段路,估計馬氏也會覺得臉上有光。

因為這還有別於外命婦在元旦朝會時烏泱泱的一片恭拜,是遞了自己的帖子,就贏得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太后娘娘請見,這般常有機會入見的官眷,無論出席哪家的宴會,都有資格受到主家的熱情款待了。

馬氏看着宮裡那些花樹亭閣,走十步就得贊一句,雖說現在除了身邊的宮人外,再沒哪個迎合她,不過不妨礙她越發覺得沾沾自喜。

她今日入宮見太后,是奉了翁爹王爍的囑令,就是為了元紫東那件事——閑言碎語已經協助着梁氏傳開了,且御史也眼看着就要進行彈劾的步驟,但需得提防着湘王作梗,現唯一能彈壓湘王的人也只有太后了。

一番話是王爍早就耳提面命的,馬氏也記誦得滾瓜爛熟,她先是把太后好一番吹捧,直到太后身邊的棗宮執委婉提醒可以進入正題了,馬氏才先說起元紫東來:“這人是懷宗帝一朝中的探花郎,近些年雖混到了禮部郎中之位,不過並不被官家器重,他一門心思的攀高湘王,為的必然是獲授禮部實差。眼看着,那沈中丞還朝,勢必會補入政事堂,家翁尋思着要是禮部再為湘王安**黨徒,日後湘王豈不連擢選賢良之事也將干預了。

正好是家翁聞知了元紫東悖逆不孝的罪行,更巧合的是元紫東的正妻梁氏,又為家翁故人的遺孤,梁氏願意出首舉告元紫東的罪行,家翁也答應了讓相熟的御史言官配合,只不過擔心湘王會行干預,故而才讓妾身稟知大娘娘。”

接下來就是一番鬼話,把元紫東如何寵妾滅妻,把親爹活活氣死的“惡行”形容得天理難容、人神共憤。

太后是當娘的一層階級。

對於兒子登基之後就不再對她言聽計從的行為早就耿耿於懷,她現在完全忘記了周氏還是太后時,如何用孝道壓制君權的行為,當時的她可是全然支持君臣有別在先,母慈子孝在後,現如今她把周氏給取而代之了,想法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轉改。

冷臉道:“晏遲從不知孝道,那晏覃氏也是個忤逆成性的狂婦,王尚書的擔心不無道理,你便轉告王尚書,讓他不用擔心晏遲會包庇元紫東,放手去辦,不孝乃十惡之罪,官家自然明白若不重懲罪徒,那朝廷的禮律綱法全然就如笑話了。”

馬氏達到目的,喜滋滋地告辭,她順路拐去了一趟太師府。

王嘉慧仍住在太師府里,她的父親王棠連個官位都沒了,這些年來都靠王爍一房接濟才能生活,只王嘉慧出嫁,置辦嫁妝的錢物王爍一時也覺為難,也只能依賴着王老夫人拿覃家的財產豐王氏女的妝奩,馬氏倒也心知王老夫人現如今在太師府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所幸的是覃太師在錢財上不曾斤斤計較罷了,為了讓王老夫人重新恢復底氣,馬氏決定把太后對她如何青睞的事添油加醋趁熱說給王老夫人知情。

剛講完,就聽芳期來了。

王老夫人本不願見這個惹人嫌的孫女,卻是覃遜親自帶着芳期來的冠春園,王老夫人不見也得見。

“馬娘子竟在,這卻是趕巧了。”芳期一句話,便阻止了馬氏準備告辭的言語。

馬氏聽“趕巧”二字,心中已經在暗暗叫苦。

太后雖能壓制湘王,不過現如今也沒辦法直接剷除湘王,湘王仍然如日中天,這裡又還不是慈寧宮,湘王妃若要尋她的晦氣,誰都攔不住,她只能受着,還一個字都不敢反駁,窩囊不窩囊,氣苦不氣苦?

今天那沾沾自喜的勁頭,就像被揭了風罩的燭燈,正遇一起東北風,“撲”地一聲就滅成了股青煙。

王老夫人心頭的燭燈卻被“啪”地點上了怒火。

“聽王妃這意思,今日倒是專為了馬娘才來的?”王老夫人冷聲問。

覃遜把芳期帶到這裡,屁股沒挨榻椅,就轉到外頭去了——婦人們拌嘴,就有如城門失火的災殃,必然殃及池魚,他這把老骨頭經不得折騰了,趁着怒火還沒有燎原時,趕緊的腳底抹油。

“多少有些干係吧,老夫人別急,聽我慢慢地說。”芳期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來,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王老夫人:“今日天氣甚是涼爽……”

這果然是在慢慢地說。

王老夫人心裡的燭燈開始淌油,耳朵卻不得不聽芳期慢慢說。

“我想請四妹妹、五妹妹一同去西湖賞秋,想着先往葛家,再順道接了五妹妹很是方便,怎曉得去了葛家才知四妹妹竟診出了身孕,是不好出外逛玩了,我便和葛世母、彭娘子閑聊了幾句,哪知聽彭娘子說,葛少尹新接了個官司,是禮部郎中元紫東之母,狀告兒媳梁氏忤逆不孝,辱罵翁父,致使翁父被嘔亡。”

芳期說到這兒頓了一頓。

王老夫人心頭燭燈那滴油就落在了心尖上,燙得她一個抽搐。

“元紫東竟敢惡人先告狀!!!”許是因那一抽搐,燭燈的火苗晃悠悠更旺盛了,王老夫人的蠢勁也是跟怒火成正比的。

“呀,老夫人竟已知這件事故了?”芳期輕笑,態度一點都不驚奇:“應當是正好聽馬娘子講的吧,又難怪我聽葛世母講,這件事案,恐怕葛少尹會詢審馬娘子。”

心頭燭燈上無數滴油滴在心尖上,王老夫人抽搐着抽搐着怒火直躥三丈高:“覃芳期你休以為指使葛時簡,就能往洛陽王氏身上潑污水!分明是元紫東嘔殺生父、寵妾滅妻,他惡人先告狀,葛時簡竟敢審問我王氏婦,你們如此妄為,大娘娘這回是必不會饒恕的!!!”

“這事怎麼又和大娘娘相關了?”芳期明知故問。

她可是等着馬氏進了宮才特意來把事情捅穿了,激怒王老夫人正是為了讓她搬出司馬芸這座泰山,所以芳期不僅是明知故問,她還微微蹙攏了眉頭。

看上去,有點焦急和擔憂。

“今日妾身奉大娘娘詔見,往慈寧宮去陪大娘娘閑話,妾身正好也聽聞了有御史打算彈劾元郎中這件事故,便將這件事告知了大娘娘,大娘娘勃然大怒,說必告誡官家嚴懲不孝大罪。”馬娘子搭了腔:“王妃可得提醒葛少尹,這件案子大娘娘已有耳聞,葛少尹切莫信元郎中一面之辭。”

“老夫人和馬娘子許是沒聽清我的話,儘管我已經是慢慢的說,結果二位的耳朵還是聽錯了言辭啊,我何時說元郎中舉告了?向臨安府舉告者乃是元郎中之母。”芳期的眉頭這時又平整了,微笑着道:“梁氏起初不肯說實話,也道是婆母冤枉她,只是後來葛少尹審問了梁氏的舊仆,那婦人怕吃刑杖,就招供了,是梁氏讓她帶着她的小兒去元家,故意惹得王氏犯了癔症。

最讓人震驚人的是,那婦人還供出梁氏十年前指使她串通拐子,把王氏所生的庶子拐賣,這才是造成王氏患癔痴之症的根源。

梁氏無從抵賴,不僅認了罪,還把馬娘子你供了出來,說你是她的同謀,企圖威脅葛少尹不再深究此案,我今日聽葛世母講了,本是不信的,想着問一聲老夫人,好弄清楚是不是梁氏血口噴人,狗急跳牆下才利用馬娘子對葛少尹進行威脅,卻聽馬娘子這麼一說……”

王老夫人和馬氏頓時冷汗直淌。

馬氏本想着,那元王氏就是個鄉下出身的田舍婦,無甚見識,否則當婆母的也不會一再寬容梁氏這樣的兒媳辱罵欺迫,且就算她道出了實情,元紫東的妾室王氏本就是她的侄女,梁氏只要一口咬定元母是為了包庇侄女,保住元紫東的官位,冤陷她,太后再出面震懾,這件事就塵埃落定了,哪曾想得到元紫東竟先下手為強,放着治喪之事不理,支使元母去臨安府狀告梁氏,而梁氏又如此不濟,三兩下就被葛時簡逼得認罪不說,把她也招供出來!!!

要說梁氏是受不住刑訊才屈打成招?

鬼知道葛時簡有無用刑,梁氏在堂審時又會怎樣說!

“王妃,妾身無非是聽了些議論,當件閑話告訴了大娘娘,哪裡有跟梁氏串謀?梁氏這是在誣謗妾身!”

“天下有這樣多的人,為何梁氏只盯着馬娘子你誣謗,且馬娘子正好又因為這事‘仗義執言’,累得大娘娘發了一場怒?且我還知道葛少尹證實了一件事……梁氏講馬娘子許諾她,要是她把元郎中給冤殺了,馬娘子的族兄可娶梁氏為繼室,保證梁氏仍能享官家婦世族妻的尊榮。

葛少尹自知馬娘子也是外命婦,若無實證不能審詢,於是使了個官差,先去探馬娘子那族兄的口風,謊稱他是受梁氏指派,把梁氏私蓄的錢財先托給馬家人收存,結果馬娘子族兄一聽,二話不說就收下了。”

馬氏:……

“元翁可是被梁氏給嘔亡的,雖然追究不上馬娘子也罪犯不孝,可這故殺同謀之罪也非同小可了,馬娘子好自為知吧。”

芳期說完這番話,就整整衣襟,也不多此一舉再言告辭了,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