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前，我曾經和上一屆領導聊到國內經濟圈的問題。十年過去，長三角和珠三角這兩個經濟圈已經成型，且無論地位還是競爭力都變得極為牢固。那麼剩下一個環渤海經濟圈，就只等一個起飛的契機了。”

蘇遠山一邊喝着茶，一邊慢條斯理地從國內經濟形勢說起：“東亞自由貿易協議的落地，划出來的自貿區只能位於渤海灣沿岸。這樣一來，可以極大地滿足我們對霓棒國人才的吸收——嗯，反之亦然。”

陳建國失笑道：“你這個反之亦然怎麼聽起來有點那啥？”

“事實如此嘛！”蘇遠山聳了聳肩：“上頭對半導體產業的野心很明確，長三角為處理器芯片設計和製造的基地，環渤海為存儲型芯片的設計製造基地，廣泛服務於東亞經濟圈……反正國內走半導體產業的自主化和市場主導權這條路，是一條道走到黑，天王老子來了都攔不住。”

對面兩人便同時一笑，特別是周小慧，她比陳建國更了解遠芯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對半導體的布局——她甚至可以算是親眼見證了遠芯是如何一點一點地通過各種暗度陳倉和螞蟻搬家蜜蜂築巢一般在國內把半導體產業拉扯起來的。

而且每一次，機會都把握得恰到好處。

“但還是面臨不少問題。”蘇遠山又喝了口茶後道：“一來，硅谷肯定是不允許國內主導市場，二來，霓國和棒國也不會甘心產業轉移——譬如霓國前幾年還想往島上轉移液晶面板中游製造產業和技術。”

“結果被前後硬吃了接近五百億人民幣擴大產能的京東方給直接干爬下了——直到這時候，霓國人才稍稍認清了現實，除了產業的衰落，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資本和技術層面被國內對手幹掉。”

周小慧抿嘴一笑：“還得多虧了索尼和富士通幫忙。我記得它們雙方也各自追投了近千億日元吧？”

“是啊……不然為啥右翼分子都稱索尼為日奸呢。。”蘇遠山哈哈笑道：“索尼提前布局液晶電視產品產品，現在在國際高端市場上可以說是為所欲為，放眼望去，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而且市值也已經衝破兩千億美元。比互聯網泡沫前的股價高峰期都還要高……算是實體企業中股價最穩，爬得最快的了。”

“但現在國內半導體產業的趨勢已成，而且國內市場的需求也正在逐漸加大，再加上國內做了太多讓步給霓棒兩國，讓他們有機會參與到國內持續發展和崛起的利益攫取中，所以真正的危險，還是在西方。”

“硅谷還是不甘心的。只不過啊……資本的本質決定了，華爾街是不可能做出我們這種直接一口氣砸進去幾十百上千億資本去做一件短時間內看不到回報的投資的。他們現在忙着搞擊鼓傳花，玩次級貸，打着燈籠火把找新興的互聯網產業呢……”

“那邊政府呢？”陳建國問道。

蘇遠山哈哈一笑：“忙着錘人呢。”

“所以，機會真的是稍縱即逝吶，哥哥姐姐們——海力士三部曲，一定要走好。”

陳建國和周小慧兩人一對視，同時點頭。

——所謂的海力士三部曲，指的是先從SK電訊——也就是現在的SK電子中剝離出來。第二步，實現SYD控股，最後一步，實現遠芯控股。

“好了，今晚上哪吃飯？”蘇遠山看了一眼手錶：“我的學生應該快到了。”

*

*

結束棒國的訪問後，蘇遠山直接轉道霓國。

與SK的交流不一樣的是，蘇遠山是先進行完了學術交流之後，才把久多良木健邀請到了自己下榻的酒店。

“蘇桑。”

“久多君。”

兩個人用力握了下手後覺得不足以表達彼此的感情，又互相擁抱了一下，拍了拍對面的肩膀，這才彼此落座。

看着久多良木健鬢邊有些微微發白，蘇遠山感慨着嘆道：“久多君，你都長白頭髮了。”

“我都五十好幾歲了。”久多良木健絲毫不介意，伸手拿起茶壺，替蘇遠山一邊斟茶一邊笑道：“長白頭髮是理所應當的。倒是你，我看你最近也有變胖的樣子——你才三十吧？”

聽到這蘇遠山就馬上就咳了兩聲：“我就重了十斤不到，你也能看出來？”

“當然。”

“……”

在互相打趣中，久多良木健先聊起了正事。

“蘇桑，你的每一場講話我都看過的——哦，準確地說，是回答提問的內容我都看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個物理學者，有超過一半的學生問的問題都不是物理學的——這點你們霓國的學生比Korea好，問物理問題的多一些。Korea那邊幾乎全是問經濟類的……”

“呵呵，在我國與他們締結自由貿易雙邊條約的幾次談判中，那邊的表現都極為敏感，他們的學生對自由貿易區的形成更加關注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久多良木健頓了頓，並沒有把話說完。

但蘇遠山懂——畢竟，棒國無論是國家實力也好，還是市場潛力也好，都不行，所以患得患失得很厲害。

“蘇桑，你的公開回答，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在刻意地降低自由貿易區在輿論層面的影響，而不是你內心真實的看法？”

問完後，久多良木健便直直地看着蘇遠山。

自從蘇遠山十幾歲的時候他就認識了，而且是親眼看到蘇遠山一步步從少年成長為如今的三十歲，還拿下了物理學的諾貝爾獎。

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如果要希望得到蘇遠山的真實想法，那麼最好開門見山地問他。

果然，在久多良木健問出這句話後，蘇遠山沉吟了好幾秒。“嗯。”

蘇遠山緩緩點頭：“無論是貿易也好，還是技術投入，資本投入也好，都是有慣性的。東亞經濟一體，是有可能的。”

久多良木健眼瞳微縮：“怎麼個可能法？”

蘇遠山看着對方几秒後微微一笑：“久多君，其實你比我跟清楚的。就沒有必要我來說了吧？”

久多良木健聞言怔了一下，隨後沉默了幾秒，長長地嘆了口氣。

是的，東亞經濟一體，阻力從來都不在大陸。

沉默後，久多良木健繼續道：“大陸的GDP還有多久能超過霓國？二十年後又是如何？”

“真話就是，三年內——你們的經濟界學者已經有過詳細的統計和分析，認為我國的GPD數據有各種漏報現象。我可以向你承認，確實有。”

蘇遠山想了想後補充道：“這種現象其實和地方對經濟的把控心態有關，畢竟報告一個漂亮又對來年的任務有所幫助的數據，這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久多良木健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二十年後，那就不好說了……還是那句話，主要還是看你們。”

“久多君，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從來都相信自己的祖國會富裕起來的人。又因為過去你們對國內的投資和幫助，以及現在願意和我們建設共同發展經濟圈，那麼……我只能說，你們在大陸崛起的過程中付出多少，將來就能獲得多少回報，這是毋庸置疑的。”

久多良木健抿了抿嘴，默然點頭。

相比霓國國內一幫依舊活在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幻想中的學者和企業家，久多良木健是少有能夠在十年前就與遠芯結盟，並全面進軍內地市場霓國企業。

如今十年過去，回報是讓人眼紅的——索尼的家電已經連續六年成為國內第一受歡迎的“洋品牌”，索尼的數碼相機產品也力壓尼康佳能，至於久多良木健自己的看家業務遊戲產業，PS2主機更是在國內市場為所欲為……

說起來，索尼是真的在國內賺到錢，還是賺到了大錢的那種。

那麼，就再沒有人比久多良木健更清楚，大陸發展的勢頭，以及索尼“付出”了多少了。

——其實這哪裡是什麼“付出”，只是選擇“靠近”罷了。

而索尼一個企業選擇靠近大陸沒問題，他久多良木健現在的聲望如日中天，再加上索尼與遠芯結盟戰略是得到了已過世的索尼創始人，經營之神盛田昭夫先生親自認可甚至推動的……因此，索尼無論與大陸走多近，都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阻力。

但要放在整個國家……

久多良木健看了一眼北邊——那是基地的方向。

……

蘇遠山微笑地看着久多良木健，這麼多年的交道打下來，他深知對方和自己在某些地方很類似，在賺錢、做企業之餘，依舊會為了行業和家國而考慮——這也是為什麼久多良木健為什麼會推動自由貿易區的成立而做了那麼多工作和努力的緣故。

只是現在，自由貿易協定落地了，新的煩惱也來臨了。

“久多君，不要考慮太多未來。我們有時候，只做好當下就行了。”蘇遠山舉起茶杯，輕輕一笑道：“慣性，一切都是有慣性的。”

“嗯，對。保持慣性，一步步走就行了。”久多良木健也輕輕呼了口氣，笑了起來：“對了，這次還有個事要麻煩蘇桑。”

“別客氣，你只管說。”蘇遠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個……我們也想造車。”

“呃……”蘇遠山一口茶入喉，換來一個打嗝。

久多良木健含笑看着他。

“你們……在造車上，沒有半點的技術和底蘊啊。而且……氣質也和你們不符吧？”

“為什麼不符？”久多良木健反問道：“我就覺得挺符合的。”

“……”蘇遠山無語了半天，最終悻悻起來：“好吧，造吧造吧，虧死你。”

“我不怕。”久多良木健聳了聳肩：“歷史的經驗告訴我，遠芯做出的選擇，一般都是對的。而且你們似乎也希望有更多的企業加入進新能源汽車這一領域吧？”

“……那你想怎麼造？我先說好，我們能夠公開的技術已經完全公開了……而且確實，我們希望有更多的友商加入。但……”蘇遠山一臉吃癟：“可不是你們這樣的巨頭公司啊！大佬……”

久多良木健聽到這句，終於爽朗地大笑起來。

——能夠讓蘇遠山忌憚，這本身就是值得驕傲和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