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衍眼裡的光熄滅了，身上那層堅不可摧的盔甲也消失無蹤。

他變得那麼失落，那麼脆弱。

哪怕是葉氏面臨生存危機時，他也沒有這個樣子。

江漓漓一半是心疼，一半是擔憂——她不知道葉嘉衍能不能撐得住。

最親的人要永遠離開的打擊，太大了。

再怎麼堅強的人，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依然保持常態。

但是，葉嘉衍絕對不能倒下。

跟爺爺告別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讓老人家看出他們的悲傷。

爺爺特意告訴他們，他這一輩子沒有任何遺憾，就是為了讓他們在他走的時候，不那麼悲傷，不那麼難過。

如果他們現在就在老爺子面前表現出悲傷難過，爺爺就知道自己前功盡棄了，還會不斷地意識到：他要走了，他家裡的孩子們很難過。

“嘉衍，”江漓漓牽住葉嘉衍的手，“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你自己還記得嗎？”

葉嘉衍點點頭，“當然。”

“道理你都懂的。”江漓漓溫和而又堅定地叮囑道，“你一定要做到。”

“嗯。”葉嘉衍像是在叮囑自己，“好好跟爺爺告別。”

這時，葉守炫從爺爺的房間出來，低着頭往外走，臉上掛着幾道明顯的淚痕。

洒脫恣意的葉小少爺，面對這種事情，也感到很難過。

江漓漓叫了他一聲：“守炫？”

葉守炫停下腳步，但是沒有看江漓漓，低着頭說：“嫂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懂的。給我一點時間，我調整一下情緒。”

江漓漓頓時只剩下心疼了，“去吧。”

她和葉嘉衍，也需要調整一下心情。

葉嘉衍已經聯繫好給爺爺辦理後事的人，對方會準備好一切，等他們的通知。

對方的回復，已經盡量溫和、盡量有溫度了。但是，葉嘉衍還是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冰冷、最讓人絕望的消息。

江漓漓拿過葉嘉衍的手機，放進他的口袋裡，“好了，現在開始，你要努力開心起來。”

悲傷彷彿停滯在了葉嘉衍臉上，過了許久，他極力擠出一抹笑，驅散了悲傷。

葉守炫也回來了，雖然眼眶還是紅紅的，但他看起來已經又是那副輕鬆恣意的樣子，彷彿一個天生的樂天派。

江漓漓打量着兄弟倆，肯定地點點頭：“很好，你們都做得很好。”

葉守炫看着江漓漓，說：“做得最好的人，是你。”

最初聽到噩耗，他和葉嘉衍都能勉強撐住，江漓漓是第一個情緒崩潰、啜泣出聲的人。

但是，她也是最快恢復過來的人。

江漓漓坦然接受了這份肯定：“我們好好保持，爺爺醒過來的時候，一定要讓他看到我們這個樣子。”

葉嘉衍和葉守炫都接受這個建議。

宋子琛和江淮樾夫妻，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雖然時間不早了，但他們還是從各自的家裡趕了過來。

林綻顏也來了。

江漓漓萬萬沒想到，忙忙拉着林綻顏坐下，說：“我還想說，等到雪落休假了，我們一起去看你呢。”

“現在重要的不是我。”林綻顏示意江漓漓不要太關注她，“我好着呢，一點反應都沒有，能吃能喝能睡！”

江漓漓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好。”對現在的她來說，這是難得的好消息。

“所以啊，你別管我了。”林綻顏推了推江漓漓，“你去忙你的，我只是跟着子琛來看看爺爺。漓漓，我從小就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奶奶，對我來說，葉老爺子就像是我爺爺一樣。我不是跟你們客氣，我是真的想來看看他。”

“我知道。”江漓漓往爺爺的房間看了看，“知道有這麼多人過來，爺爺會很高興的。”

“老爺子值得！”林綻顏說，“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人。”

宋子琛和江淮樾夫妻，則是圍着葉嘉衍和葉守炫。

他們也只能安慰安慰葉嘉衍兄弟，以及告訴他們，任何時候，只要他們兄弟倆需要幫忙，他們都在。

“嘉衍，”宋子琛最後才問，“爺爺現在情況怎麼樣？”

“爺爺的生命跡象已經很微弱了。”葉嘉衍遠遠看着爺爺的房間，“你們可以進去看看。”

老爺子躺在床上，機器就在床邊。整個房間十分安靜，只有機器運行發出的輕微的聲音。

所有人都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床邊，看着老爺子。

老爺子已經需要藉助氧氣機，才能維持呼吸了，但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就連臉上的皺紋里，都有着時光沉澱下來的隨和以及慈祥。

“爺爺符合我對一個老人家所有的想象。”宋子琛蹲下來，聲音輕輕的，“爺爺，我來看您了。”

“葉老爺子，”江淮樾也說，“我和秦婉也來了。”

爺爺自從睡着後，一直沒有醒來。家庭醫生曾經告誡葉嘉衍，要做好老人家會在睡夢中離開的準備。

現在看來，這個概率很大。

“嘉衍，”宋子琛低聲問，“醫生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葉嘉衍把醫生和爺爺的話一起告訴宋子琛。

宋子琛的眸光一瞬間暗淡下去。

醫院是他們最後可以寄託希望的地方，如果連去醫院的必要都沒有了，他們確實沒有必要強行把老人家送去醫院。

不如一起呆在家裡，好好地互相告別。

“聽爺爺的。”宋子琛拍了拍葉嘉衍的肩膀，“我們一起陪着爺爺。”

葉嘉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爺爺突然發出微弱的聲音，問道：“是誰在說話呀？”

“爺爺！”

“葉老爺子！”

幾個齊齊叫了老爺子一聲，但音量都十分克制，生怕嚇壞了老爺子。

事實上，他們更怕剛才只是幻聽，一個個都一個勁地盯着老爺子，期待他再次說話，或是睜開眼睛，看看他們。

江漓漓和林綻顏發現房間的氣氛有異常，也進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老爺子睜開眼睛，緩緩地掃視了一遍圍在床邊的每一個人。

江漓漓和葉守炫因為激動，眼睛裡已經含了淚水。

“你們……都來了？”老爺子笑了笑，“所以我剛才聽見的，是你們的聲音。”

“是，老爺子。”江淮樾蹲下來，輕輕握着老爺子的手，“剛才是我們在跟您說話呢。”

老爺子很費勁地點點頭：“我剛才啊，好像已經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但是聽見你們的聲音，我就又回來了，想着如果是你們，我就再看看你們。”

“……”

江漓漓掉轉過頭，眼淚滴在衣服上，其他人心裡也不好受。

“謝謝你們來看我。”老爺子又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我更希望你們可以高興一點。”

這時，大家才想起他們要好好地和老爺子告別的決定。

葉守炫第一個調動起了自己的情緒，說：“爺爺，您跟我們說話我們就很開心了，我們這麼小聲，只是怕吵到您！”

“怎麼會呢？”老爺子說，“你們都是我最喜歡的孩子。”

“對了，爺爺，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宋子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要當爸爸了！”

老爺子已經從葉嘉衍和江漓漓那裡知道了，但親耳聽到宋子琛說，感覺是不一樣的。

他看起來突然精神了很多，“子琛，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了。”宋子琛牽起林綻顏的手，“爺爺，您要當曾祖父了。”

“我今天，聽到好幾個好消息了，我很開心。”老爺子的氣力似乎用盡了，聲音又變得虛弱，但還是不忘調侃宋子琛，“你小子，當爸爸竟然比嘉衍還快，我記得你以前老是喊着不結婚，可把我愁壞了。”

大家都低聲笑了。

老爺子受到這種氛圍的感染，也微微笑了笑。

宋子琛又成了全場唯一笑不出來的人。

他沒想到，連老爺子都還記得他年少輕狂的言論，難怪網友們三番五次揪着這個梗不放。

除了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買單，他沒有別的選擇。

“爺爺，我那時還不夠成熟，最重要的是還沒遇到顏顏。”宋子琛嘆氣，“網上到處都是取笑我的人，您就饒了我，好不好？”

老爺子笑呵呵的說：“好，好，饒了你。以後不提你那些不成熟的話了。”

“謝謝爺爺。”宋子琛問，“爺爺，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也許是氛圍太好，也許是其他原因，老爺子的狀態似乎又慢慢變好了，甚至說：“我不想躺着了，我想起來一下。”

葉嘉衍不放心爺爺下床，於是把床頭調到一個爺爺覺得舒服的角度，停下來，確認道：“爺爺，這樣可不可以？”

“可以。”老爺子說，“這樣跟你們聊天舒服多了。”

“爺爺，”葉守炫問，“您想繼續跟我們聊聊嗎？”

老爺子點點頭，“我想多聽聽你們的聲音。守炫啊，你和你喜歡的姑娘，怎麼樣了啊？”

“爺爺，她出差呢。”宋子琛忙忙掏出手機，“我有她的照片，您看看？”

老爺子看見照片上年輕且充滿活力的姑娘，很滿意地說：“一看就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

葉守炫的眼眶再度泛紅，“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