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难为双生花》 桃九君

這次受到的衝擊讓南宮鑰用了兩日來恢復,心下稍安之後,選了個白日讓人帶著去了紅花坡。

那處倒不是什麼隱秘之所,離楚宮不遠,中間隔了一片歪歪斜斜的林子,長得稀鬆。那靜寧軒並不是一座獨立的軒宇,而是夾雜在林子邊緣一片廢墟中突兀的一個存在,像是硬劈出來的一塊。

壽都的西南面的這處高地,因為每年夏季會開滿火紅的花,而被命名為紅花坡。即便是如今的秋日也能見到些許單瓣的紅花,黃色的花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與那張揚的紅色卻有些不同的感覺。

申氏女的母家便遙隔著楚宮建在這裡,當時還沒有這片林地,而這支申家旁系在這裡的住宅可謂也是一座宏偉豪華的宅邸,可如今放眼望去,卻只剩滿目瘡痍。

高地上全是殘埂斷壁,破瓦斷磚,只在西南面的亂樹遮掩中露出軒宇的一角,紅花坡四周圍一片死氣沉沉,就連白日裡也見不到什麼人。顯出無盡的落寞與冷寂。

南宮鑰聽著身旁叫吱兒的奴僕八卦,時不時偏頭看一看任瓏,想從她臉上找一找這事的真實性,奈何任瓏寡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從吱兒的話中聽來,申弘母親雖是出自這支旁系,但血緣卻已經很遠了,再加上長得傾國傾城,自然而然地被楚王宣進了楚宮,初時頗得楚君喜愛,後來卻失了寵。

失了寵,在宮中的日子可就不那麼好過了,再加上各色更加年輕的美人陸續入宮,水深火熱的日子也便就來了。人倒黴了喝水都得塞牙縫,申氏女的母家在這個時候跟著出事了。

據說申氏女雖失寵,但美貌仍在,又有兩個兒子傍身,因為她之前的盛寵本就讓人嫉妒生恨,此時失了勢自然有人來打落水狗。她被兩個寵姬陷害,更加招了楚君的厭棄。

本來此事也是內宮中事,但無形的火卻從宮中一直蔓延到宮外。寵姬母國的來使主動挑釁申氏女母家,一來二去弄出人命,死的是主動尋事挑釁的來使。

來使國來了人要說法,寵姬又在楚君床頭吹枕頭風,此事楚君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不知。憤怒至極的申氏女哭訴無門找到這名寵姬,不知中間如何,最後是打了這寵姬一巴掌。

何其不值,她為此付出的代價便是孃家家宅都被打擊報復的來使國剷平,申氏女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因為此事氣絕身死。

等楚君意識到事情搞大了再想出面處理時,這處只還剩一幢軒宇殘留。楚君晚來的暴怒並沒有燃起個什麼火花,因為打傷打死的只不過幾十個奴僕,而那老兩口是自己氣死的。

主家沒有被打死的人,要說受用力,雙方均有,重新安置了個住所,寵姬的母國又推了幾個人出來承受了君威,此事便就作罷。

後來這支申家旁系越發過得糟心,陸續離楚而去,申氏女自然在宮裡渡日更加艱難,處處遭受排擠和壓迫,為了護住兩個未成年的兒子受盡冷眼。

事後幾年裡,申氏女悄無聲息地離世,兩個孩子也只有公子申活了下來,好在,老天還是為她留了一個希望,公子申可說是處處拔優,從默默無聞轉瞬便怒放光芒,逐漸得到了楚君的賞識。

那兩個害了申家的姬妾陸續暴斃而亡,其母國不知如何與楚國生了嫌隙,發展到最後兵刃相見,公子申親自求來個領兵的頭銜,率大軍將這兩國掃了個乾乾淨淨,也算是為其母一家報了血仇。

公子申殺伐果斷,鐵面無情的名聲也從那兩次戰役傳開,但私底下傳得更多的是的他嗜血兇狠,據說將那兩國的與國君有關係牽連的人被殺了個乾乾淨淨,上至油盡燈枯的老翁下至嗷嗷待哺的嬰孩,無一倖免。

事實是怎麼樣的,當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而原本要清除那幢獨留的軒宇因為公子申的原因被留了下來,他要了地方也不清理重建,便成了眼前這副模樣。

南宮鑰操著雙手八卦道:“你怎麼曉得那美人吹了枕頭風,莫不是當年你家哪個躲在人家床底下偷聽?”

吱兒臉“刷”的便紅了:“姑,姑娘,你在說些什麼,你你……”他說不下去了。

哦,當過男人,見識又多,倒真是說得出口也不怎麼臉紅了。南宮鑰摸摸臉,打了個哈哈:“小孩子家家的,聽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嗯,這些事哈,挑著信就行了。”揮了揮手,小聲道:“咱們先回去,晚些時候再來。”再看向吱兒:“到時候你就不用來了。”

吱兒年齡不大,十三歲左右的少年,有些木,聽了南宮鑰的話搖頭道:“那是不行的,你一會兒丟了怎麼辦呢?”

“怎麼會丟了呢,我這麼大個人,不是還有楚國當地人嗎。”南宮鑰指了指任瓏。

“不行,她也是個女的。”吱兒義正言辭:“你們都是姑娘家,得有個男的跟著。”

南宮鑰上下打量著他,心想你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離男人還差得遠。又無奈地看了看天,這孩子是個木的。

回到虞㶣家的宅子,剛進門便見著一個婢女撲上前來,見著她像是多激動一樣,南宮鑰也跟著傻樂呵。

吱兒莫名其妙道:“咘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婢女終於順出口氣來,還是激動:“家主來了。”

哦……是虞㶣任重。

“明儀君來了。”

家主換人了?好像也跟她沒什麼事,她瞎跟著樂一樂也行,她是客人嘛,人家全院子的人都激動成這樣了,她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實在是忒剎風景了。

“文爺也醒了。”

“誰?”南宮鑰默了默這個尊稱,還是跟著樂:“這大白天的,還睡了一覺,真行。”

“文爺醒了!”

南宮鑰更加莫名:“好,好,好,睡醒了就好,多睡睡身體好……那,我可以進去了吧?”

“您去看一看文爺吧,他一醒便要找您呢,就連明儀君去了也沒多說什麼,就等著您去呢。”婢女有些著急:“您快隨奴去看一看吧。”

南宮鑰定在原地看著婢女,想了許久:“文?虞㶣忠文?”笑了起來:“他醒了!?行,我跟你去。”

虞㶣忠文醒過來了,確實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天知道她為了虞㶣忠文受傷的事操了多大的心,他這一醒,以後身邊又多了一個幫手不是。

一路走過去,想到虞㶣忠文終於醒了過來,想到晚些時候也許就能見著申弘,南宮鑰的心裡難得的輕快,就連四處平時見著平淡無奇的花草也光亮了不少。

按禮節,南宮鑰還是先去拜見了虞㶣良語,意料之外地見著了跟在虞㶣良語腳邊蜷成一個毛團的紅狐狸,看起來日子過得不錯,毛髮都光順了不少,不過像換了個性子,聽到她的聲音也只是晃了晃尾巴。

南宮鑰尋思著這紅狐狸與虞㶣家現在的關係,一路去了虞㶣忠文的房間。

房門大大敞開,院子裡清爽的空氣夾帶著秋花的香氣一陣一陣地往裡送,屋子裡安安靜靜的,並沒有什麼聲音傳來,就彷彿虞㶣忠文還在沉睡一般。

南宮鑰三步並作二步,走進門時看到斜斜靠坐在床頭上的虞㶣忠文,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眸子賊亮,梳起了頭髮,好像還換了件衣裳,看起來雖光鮮了不少,到底還是掩飾不了那一身的虛弱。

心下歡喜,南宮鑰臉上漾起真心的笑容,腳步也沒有放慢,一邊走一邊說道:“起來做什麼?快點躺下去。”

虞㶣忠文抬起下巴:“鬍鬚是你幫我剃的?”

嗯,有一次確實無聊,接手了奴僕的事幫著給他剃了一回,承別人的情從來是她不會放過的事情,點點頭:“嗯,是啊。你一個病人打扮什麼。”突然想到虞㶣家來人了:“家裡人來了是該精神一點,但你是傷病員嘛,他會體諒你的。”

虞㶣忠文難得耐煩地回答她:“那家人也真是不上心,也不早點過來,太不夠意思了。”

南宮鑰難得的臉紅了,打斷虞㶣忠文的話道:“怪我哈,我……嗯,我想著先等你醒了再通知你家裡人……哈哈,那個,所以哈,嗯……你家裡面並不曉得你的情況。”聲音越來越小,她是怕呀,虞㶣忠家好不容易才得回這個兒子,如果要追究她也不是不可能。

“沒事,不說正好。”虞㶣忠文翻了個白眼,又笑著去看她:“你去哪裡了?”

“去了紅化坡。”南宮鑰想到虞㶣忠文與家裡的嫌隙,倒也理解,點點頭道:“我還是給你道個歉,是我不對,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聲嗤笑響起:“你又不是神仙,這事哪料得到……不過呢,你說這事我也是為了幫你,嗯,聽說你帶我去春城服用了神仙草,還幫我剃鬍子了,道歉就不必了,感謝還是可以有的,那個,我的腳有些搭不起勁,空過來扶我去花園裡走走。”

南宮鑰笑得更開了,扯了一條凳子坐下:“這個你就小看我了,老早就安排了人給你做按摩,不然你醒來還想坐起來呢,不知道要緩多少天呢,以後你讓他們還來按就是了,要不了兩天你就可以活蹦亂跳的了,用不著我扶。我啊,烤魚烤兔子什麼的最在行了,明兒我就給你整一條。”

虞㶣忠文愣了愣,喘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麼,南宮鑰又接上話:“你快睡下去吧,你一直醒不過來是因為身體太虛了,不行,還不能烤肉給你吃,先吃點清淡的粥吧,這麼久都灌的湯水,估計一下也吃不下去太油太硬的東西。”

“不是。”虞㶣忠文的話再一次被南宮鑰打斷:“你派人來通知我,我一路上還以為你要罵我呢。”笑了笑:“沒想到你病了一場人也溫和了,行了,我去門外叫人幫你把那一身脫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讓你給你燉稀飯哈。”

“那個……”虞㶣忠文抬起手,動作太緩慢,南宮鑰已經走了出去,他看著那道消失在陽光中的背影,喃喃道:“我這梳洗打扮的哪是為了那小子,是為了見你。”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一聲。

目光上移,盯著白色的帳頂頭腦想著紅花坡,直到聽到進屋的奴僕問道他是不是要躺下,才閉上眼睛“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