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难为双生花》 桃九君

冰雪消融,天日漸暖,空氣中的冷氣漸漸滲雜了許多溼潤,逐漸渡化北方那浸骨的寒氣。

再回到邑城,還是住在那個有著二幢小樓的院子裡,安頓妥當,申弘與南宮鑰打了一聲招呼,當天夜裡便直奔王宮而去。

如今的王宮,群龍無首,管理疏散,申弘特意走了好幾處宮殿,發現均是如此。但奇怪的是,王宮的次序仍在,可見有人在監管著這裡。

他眯了眯眼睛,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太師,而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錫雲教。申弘的眼中閃著明滅不定的光,眼前的屋脊上跳上來了好幾個人影,影影綽綽的身影無聲地往前快速移動著,從步伐上來看,功力不可謂不高。

申弘站住腳,匍匐的身體站直,他本意也是來宮中與錫雲教碰頭,想到此處,聲音裡便帶了笑:“貴教倒是來得快。”

那邊傳來了凌博嶽的聲音:“公子看起來是來了有一會兒了。”

說話間兩邊的人停在了五步之遙的距離外,凌博嶽仍是獨自一人上前,遞上一卷竹簡,穩重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這裡面記載的是周朝近來的行蹤,以及如今與他有往來的諸候國。”

還真是迫不及待,申弘伸手接了過來:“是按我的來還是按你們的來?”

凌博嶽退後一步,雙手攏在袍中,聲音中的笑意濃了一些:“公子若是沒有好的意見,吾倒是有一個說法,公子可以聽一聽。”

申弘心中嗤笑了一聲,拿起手裡的東西揚了揚:“我看這不像是要我幫忙,而是支使。”

爽朗的笑聲低低地響起:“公子真會說笑。”又輕聲說道:“言重了,公子可以聽上一聽,看我這說法好不好再做定論。”

申弘自然是厭惡周朝的,其因有二,一是來自於周朝曾對南宮鑰的傷害,二是因為王室內部的內亂而造成了過多的戰亂,他申弘自然不是什麼大善人,但是周室王朝的這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向來會將楚國拉入戰爭的隊伍。

他對楚國的感情是很深的,原本是想要奪得王位,將楚國建立成為南方乃至全國最為強大的國家。

然,從眼前的狀況來看,冀王朝被取代已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各國之間的關係與大冀取代黎時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各國心思各異,沒有自知之明卻還想做大。

他雖然沒有想過楚國要取周王室而代之,但不代表其他國家也是如此想,個個狼之野心,如此之下戰亂便要開始了。

周朝是有罪的,但這罪過卻又如天意一般。申弘曾自問,若是他,是不是也能無所謂的急流勇退?想過好幾次,他做不到,他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要求周朝能夠做到。

說句真心的話,他其實覺得周朝做這個大冀王朝的天子遠比周蓋要更加合適,內部爭權奪勢,周蓋此人雖有野心,但私心太重,做事全憑心情,能力又不足。

然而周朝不同,雖然過於執拗,但文韜武略,有勇有謀。在一個足夠有謀略的人的帶領下,垂垂老矣的大冀王朝也許會走向不一樣的路。

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下,周朝可以說是大冀王朝最好的選擇,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周朝從最開始搶奪王位那一步開始便落人口實,也就是從最開始,天意便沒有站在他那一邊,如此這般發展下來,周朝反而成了擾亂朝綱,弒兄奪位的亂臣賊子。

天意如此,論你是王臣將相還是平民百姓,雖說事在人為,卻都逃不過一個天命。

大冀亡朝已是必然,這一點,南宮鑰倒是真知灼見,一語成畿,她很會從過程看到結果,聰穎如她,卻不幸遇到了周朝,這個人帶來的傷害讓她變了許多,天真不再,變得小心翼翼又謹慎。

好在,她後來遇到了許多真心待她的人。

申弘環手抱臂,看著月夜下那個垂著面紗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好,我聽著,你說。”周朝到底會不會做出那樣一件事來還有待證實,在沒有收到消息之前他都不能先入為主地下定論,但從南宮鈺那件事來看,此人執拗起來確實有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凌博嶽說道:“公子可先返回楚國,周朝身邊高手如雲,公子現在的情況,悄悄行進此事便不可能用到太多人,人少了公子不見得能近周朝的身,如此倒是公子身邊的鑰公主更好行事。”

申弘聽不得別人利用南宮鑰,眉目不禁一凝。

凌博嶽說道:“東王不會傷害鑰公主的,此一舉不會動上一兵一卒,是為上策。”

再聽不下去了,申弘斷然拒絕道:“不可。”

凌博嶽低沉的聲音中帶上了笑意:“其實也並不一定要鑰公主親自出面,南宮鈺也可,雖說她與鑰公主如今已大相徑庭,但周朝並不知道鑰公主如今的變化,我們只需讓南宮鈺稍作裝扮,再許以利益,動手若是足夠快,周朝是不足以反應的……”

“他知道。”申弘皺了皺眉,周朝將南宮鑰劫走的事他現在還是耿耿於懷。

“哦……”凌博嶽似乎很吃驚:“他們見過面了?”

申弘轉而問道:“既然貴教意在救天下人,並且用血靈芝與我做了一個交換,那麼我可否再提一個要求?”凌博嶽也不追究之前那個問題,笑著問道:“那得要看是個什麼樣的要求了。”

“貴教在外面分散的教徒眾多,消息定然敏捷,可否助我找一個人?”要是可以進錫雲教一探倒是好事,不過好事多麿,只能從長計議。

他不知道神木是不是在錫雲教,但卻知道神木的神力,若真是私心藏匿,嘴上說得有多麼光明大磊落,內裡就有多麼骯髒不堪。

對於申弘提出的事,凌博嶽似乎覺得十分好笑:“公子的人必然也不少,各方的關係定然比我教有過之而無不及。”

申弘沉吟道:“那個人是個術士,我著手找了他許久並未尋得,也許貴教倒是能從另外的路子上得到他的消息。”這是事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子,同為方士,也許真有他不得而知的途經。

凌博嶽的聲音帶上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好奇:“那人是?”

申弘平靜無波瀾的聲音響起:“當初為阿鑰和南宮鈺實施移魂術的方足足。”眯了眯眼睛:“貴教應該知曉此人。”

凌博嶽噎了一下:“吾知道,但此事卻與吾教無關。”

申弘彎了彎唇角:“那麼凌副教同意我的要求嗎?”

“這件事自然是沒有問題。”凌博嶽似乎想到了什麼,音量高了一些:“哎!教主近日要到王宮來一趟,屆時大家可以見上一面,他老人家若是肯出面,調動的人自然能更快助你找到想找的人。”

申弘眼中劃過一道亮光,報了個地址:“那便麻煩凌副教找人通知一聲,我一定赴約。”

將金璧輝煌卻冷寂的王宮遠遠地拋在了身後,申弘站在一處房脊上遠遠眺望著燈火輝煌的王宮,心中突然泛起許多冷意,這個被爭奪的地方如此冰冷沒有人情味,如同一個大的牢籠,卻因其耀耀生輝誘得那些王室子弟前赴後繼。

錫雲教在邑城的勢力盤根錯節,失了主人的王宮如今被他掌握在手中,錫雲教表面看來好像僅僅是一個守護者,但錫雲教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

無一例外的,南宮鑰守在小窗子前等著申弘回來。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明朗,映得那個熟悉的身影也很是清晰。

最近跟著申弘過了些輕鬆的日子,南宮鑰傷完全養好了,長回來些肉,膚色也又變回白晳瑩潤。她對著跳進窗口的男子張開雙臂,臉上帶著甜蜜的笑,一雙明亮的眼睛彎彎的,散發著光彩。

他對著她燦然一笑,她的雙手已經環過他的腰身,柔若無骨的身子充滿依賴地靠在了他的懷中。

“還是這樣。”申弘寵溺地笑著,環過手臂摟住她:“不是說了讓你先睡嗎,結果遠遠的就看到你這邊窗戶開著,也不怕著涼。”

她感到他的身體漸漸回暖,這才鬆開雙手,拉著他到小几旁坐下,轉而看著他問道:“怎麼樣?”

申弘搖搖頭,笑著說道:“凌博嶽說要用南宮鈺替代你,送到周朝身邊刺殺他。”

南宮鑰單手支頤:“他們不知道周朝見過我了,不過這個主意倒實在是很蠢,周朝與南宮鈺相處了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將她錯認成我,而且南宮鈺那人也不知會提出些什麼要求來。”眼睛看向他時又變得彎彎的帶著笑意:“那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他笑著揉了揉她順滑的頭髮:“還不是要先問過你,你說怎麼做?”

南宮鑰臉上帶上了一點紅暈,給申弘倒了一杯熱茶:“你先喝點熱的,我換了好幾次了,喝了再說。”

申弘很聽話地喝了下去,將杯子放下,那雙帶著笑意的璀璨眸子就那麼看著她:“現在可以說了,還是要再想一想?”

也不是那麼麻煩的事情:“其實,這件事我覺著不太可能,以周朝的性子來說。”說著看了申弘一眼,見他正看著她,便展顏一笑接著說道:“以他的性子來說不太可能會做這種事。”

當初若不是因為那人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南宮鈺,他也不至於做下那樣讓他曾不齒的事情,然而世事多變,誰能料到曾經那個救下他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憐惜了多年的南宮鈺。

南宮鑰眼眸冷了幾分,不過一瞬又恢復過來:“這是事實,等你的人調查回來看看怎麼說。”

申弘握住她的手:“那便是再想一想了。”他笑容更甚,看得她心頭猛跳,粉色攀爬上她的脖子,看著他越靠越近的臉,輕輕抿了抿嘴,輕顫著睫毛閉上了雙眼。

春日萬物甦醒,小院子裡有一樹枝椏茂盛的花樹,至此時節卻不見綠葉纏枝,只見一樹粉嫩花的骨朵嬌嬌嫩嫩墜滿枝頭。粉嫩嫩厚厚的一層,遠看如雲似霧,近看眼花繚亂。原要應該還有幾天才開的花卻在這一夜開了個滿枝,花香馥郁,滿院飄香。

任瓏頭上沾了一片隨風飄落下來的花朵,抬頭看了看南宮鑰依舊亮著燈的房間,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