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难为双生花》 桃九君

直到入夢之前她還在感慨居然有人喜歡睡在地上,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倒也好,不爭不搶,人人都得其所好。

半夜,南宮鑰睡得正好,突然覺得有人在搖她。

勉為其難地半睜開眼睛,透過房間昏黃的燭光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伸手拂了拂對方垂在她眼前的長髮,翻了個身繼續睡。

澤弘極有耐心地再次輕輕搖她,南宮鑰終於極不耐煩地睜開了雙眼,帶著點不清醒的怒氣:“幹什麼?”

“快起來,我們趕路了。”他將垂落下來的馬尾拂到肩後,以防止它再一次影響到南宮鑰。

南宮鑰嘟了嘟嘴,閉著眼睛道:“天還沒亮,還沒到五更天吧,你是不是在說夢話。”

澤弘的聲音裡浸出了笑意:“你才是在說夢話,我們得趕路了。”

說了這許多話,她終於清醒些,懨懨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難道晉兵又回來了?

燭火昏暗,他的聲音極輕:“遇到一點情況,放心,沒有太嚴重,但是必須要走了。”

南宮鑰心道果然是有危險了,速度極快地從床上跳起來,將外袍往身外一套,繫帶一系,說道:“走吧。”

澤弘感嘆道,不知道她是有多怕死呢。突然想起幾日前她回去找他,為了他去頂住那樣粗壯的一棵樹時是多麼的勇敢,心裡有些從未有過的情緒一滑而,快到他抓都抓不住。

她已走到門口向他招手:“快一點。”

他指了指窗戶,拉開一點從上往下窺探,只見著樓下店門大開,燭火點得透亮。照理說,若不是有了大單,是不可能到了這個時候店家還會大開店門的。

店門外的店招下站了幾個人,其中一位雙手操在一起的少女,似乎很不耐煩,時不時走上幾步又倒轉回來。

過了一小會,有一個侍從扮相的人從店裡面跑出來衝她點了點頭,少女接過侍從遞過來的畫卷小心翼翼地捲了起來,隨後進了店門。

南宮鑰伸長脖子看:“我們是要避開他們?”

澤弘回頭,沒料到她會貼得那麼近,嘴角貼著她的髮際擦過。

她感到額頭的溫熱,未作他想,抬頭問道:“為什麼要避開他們?”恍然大悟道:“是你的仇家!”

這個角度實在是微妙,她昂著頭,嘴唇微啟,而他正低著頭,嘴角還殘留著她額髮的餘溫,四目相對,實在是一個親吻的好角度。

澤弘輕咳了一聲,耳根有些發燒,好在燭火昏暗她發現不了,其實估計豔陽高照她照樣發現不了,繼而又嘆了一口氣。

他轉頭看向樓下,店家正在讓人關門,仔細傾聽,門外轉角處連接一二樓的木梯正發出輕微震動,已經有人上樓來了。

他將窗戶大開,伸手攬過南宮鑰的腰:“得罪了,還有,別出聲。”

話音剛落,他已跳出窗外,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她本想回頭再看一眼,被他拉著就跑。

南宮鑰一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還能心事縝密地想著他說的‘得罪了’是個什麼意思?大概是顧及著她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吧。可其實她這個尊嚴早在山林遇險被他抱著轉圈圈時就丟去餵狗了,而且她作為一個假男人實在是沒有什麼這方面的尊嚴,即便她是個真男人,在生死大事之前以她的經歷和想法這點尊嚴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扔掉。

遲疑著問出了心中的那個疑惑:“難道是你身上沒錢了才想到半夜跑路?”

澤弘看她跑得吃力,一把將她拉過去背在背上:“當然不是,店家的錢我白日裡就結給他了。

她抓不太緊他的衣服,只得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

澤弘沉默了一下,就在南宮鑰以為自己想到了什麼的時候聽見澤弘發出一聲輕笑:“不過是認得而以。”

烏雲將月亮擋了一大半,是很適合逃跑的一個夜。二人在鎮子東側一戶人家的院子裡發現了一匹馬,澤弘毫不猶豫地留下多於馬匹兩倍的價錢的銀錢,二人策馬而去。

他們剛剛離開不久,在客棧住的房間就被敲響,先是輕輕幾下,接下來便是不管不顧的使勁捶打,直打得店家的心尖尖跟著顫,果然,傍晚才修好的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屋內已空無一人,唯餘亂成一團的床單、棉被,與床上殘留的餘溫。

澤弘打了一個噴嚏,引得南宮鑰回頭看他。

他低頭:“怎麼了?”

南宮鑰說:“你今天是不是穿著溼褲子在門外站得太久,傷風了?”

他說:“那為什麼你要讓我等那麼久呢?”

她咬了咬舌頭,早知道就不問這個問題了。

南宮鑰伸手去摸馬耳朵,被黃馬喘著氣甩開。她說:“這馬跟我下山時用來拉車的那三匹馬一樣瘦,不過好像更沒力氣,那幾匹馬在我們下山後被賣掉了,不過也沒夠上幾頓飯錢。”

澤弘夾了夾瘦黃馬的肚子,那黃馬勉強加快步伐,不過幾步,又慢了下來。

她低頭看著喘著粗氣的黃馬,無奈的說道:“要是當初我遇到你這樣的好買家就好了。”

正說著話,澤弘突然將韁繩拉緊,她向後一撞,貼上了他堅實的胸膛。被他二人騎著的這匹黃色瘦馬在原地跺著腳停了下來。

她沒有回頭,察覺到他的氣息有變:“怎麼了?”

本來刻意避開她腰身的手再次將她攬緊翻身下馬,澤弘隨手將牽馬的韁繩套在街邊一戶人家門前的矮樁上,拉過她快速隱於黑暗之中。

不多時,幾個巡夜的晉兵打這裡走過,一邊走一邊小聲交談。

一個說:“這事還真是沒完了。”

另一個說:“有什麼法子,誰叫死的不是你呢。”

又一人“噗哧”笑出聲來。

緊接著“啪”的一聲,先前那個聲音道:“你小子半夜三更亂開什麼玩笑呢,都說那東西……”

後面的話說得有些小聲,躲在暗處的南宮鑰聽不太清楚。待人都走遠了去,她抬頭問澤弘:“他們說什麼?”

澤弘說:“他們說那個不是人,說是什麼邪物。”

兩人趕緊上路,想著前面不遠就是山路,到下一個鎮子之前在山林裡總是能更好地隱藏一些。可不過剛拐了一個彎就又遇到一支巡夜的地方軍。

看樣子這個都尉的死很要鬧上一陣子,鎮子外估計設了關卡,澤弘要想走易如反掌,可南宮鑰就不一樣了,那本全冊都用手工畫代替文字的褪色錦布劍譜在她半猜半蒙的狀態下雖說也練完了,還得了她兩位師兄時不時的點撥,可到底有沒有練成真是很好說。

她什麼都不會,除了切菜時多玩得了幾個花樣其餘的恐怕沒什麼用處,屆時要想衝出重圍恐怕很是有些難度,於是乎她艱難地看向澤弘,用一種‘你拿個主意吧’的眼神逼視著他。

他低著頭,背對著月光看不清那常常似笑非笑的一張臉,聲音響在寂靜的夜色像散落的珠玉:“看來只有把事情解決了才能走,我身上只有孟大師給的一張符,既然能避開慕雨儀那對抗這種東西應該也沒有問題吧?”

她實在給不了什麼專業性意見,但是覺得不回答又不好,必竟她現在是他二人中間唯一的專業人士。她抬頭看著依舊被烏雲掩了一半的月亮,睜著眼睛把瞎話說得滴水不漏。

其實她倒沒有瞎吹,這事有關生死,她的把握有憑有據,全來自於對孟贏的本事的相賴,更何況她還有老宗師給她的護身符。

南宮鑰認真地看著他在夜色裡並不太分明的臉:“你是想讓我用介引術去查探一番?”

澤弘的笑聲輕輕響起,南宮鑰幾乎都能照著這笑聲在他臉上勾勒出他那淡色的薄唇向上彎起的弧度,以及微啟的唇角露出的潔白牙齒。

他確實就是這個意思,不過現在的情況對於南宮鑰來說並不太妙,她本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事情原來會耗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時間耽誤得太久也不知道孟贏那一處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數。

如今孟焦教因為澤弘的原因也許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她不可能一直同孟贏在外頭無休止的耽擱,總不能過上幾個月再伸手向澤弘要錢買糧吧,關鍵是澤弘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再見也不知何時。

她真的很擔心孟贏會將她甩在尋寶處自行回去,而以她的看法,老宗主做此安排就是看準了她哪裡都不能去,又要保命,只能拼盡一切帶著寶物回去。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將寶物護送回山上還不好說,要是自己路上出個好歹要怎麼辦,必竟要錢還是要命對她來說真的是一道送命題啊。

何其無奈!

眼下的情況她是走不出去的,她思忖著,若是不將眼前的事處理了又會怎樣,思來想去,權衡輕重,她慎重地答應了。

時間有限,她又尋不來哪處冤氣最重,好在澤弘做事總是有始有終,從不會給她擺什麼難題,她都覺得當初跟著周朝的那些人要是個個都是如此人材,他早就平定天下大權在握了。

不過若真是有如此多這樣的人材,按照如今這個世道,恐怕也差不多都劃地為王了,世道許是更亂了。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澤弘此人絕非池中物,他說他是一個閒散的富家公子,那她就當他是一個閒散的富家公子好了。他救過她好幾次,她也識得好歹。

所以人還是要多相處,若是對方很好,相處融洽,自然就能發展成朋友、兄弟姐妹或是戀人,再不濟也可成為親戚,比如自己不合適就介紹給家裡合適的適齡男女青年,總能成其一段好事。

想想看雖然大師兄長得膈應了一點,不過人還是很好的。南宮鑰突然發現身邊有三個大好青年,而後又憂愁沒有買家接手可以讓她牽線。

再一細想澤弘還是算了,人家已經有一個考察對象了。如此看來只剩兩位師兄婚戀成迷,未來一片大霧迷漫不可視見,試問哪家姑娘會嫁到孟焦教去,整日過著飢腸轆轆的日子,還時不時得在山野裡捉兔子;河裡摸魚;樹上摘果子;地裡挖野菜呢?這又是一個新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