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安靜得厲害,明明看到那麼多人走進去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她只聽到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聲,以及隨著心跳聲在腦子裡亂竄的畫面。
那些平靜的,面無表情的可怕面孔,那些讓她腦子生痛的誦詞,那些綁在身上,手上,讓她流血的窒息的粗繩子。
她手指縮了縮,腦子裡想起那鐵釘破皮而入,一寸一寸被釘進肉裡,穿破骨頭的痛楚;那毒液侵蝕著傷口,無法讓人忍受的疼痛便向著全身竄來,痛得她頭冒冷汗,眼睛發花;感受到血液自傷處流出,生命力一點一滴隨著那流出的血液一起消逝。
眼前浮現出少年那滿是傷痕的身體,鮮血淋漓的臉與死不瞑目的眼中未隕落的那一抹擔憂,還有白夢語讓她也感同身受的絕望 ,憤恨,那種想讓全部生靈都為易沛陪葬的怨憤。
心裡騰起一股濃濃的悲傷,那悲傷來自於自身的感覺,也是對易沛與白夢語的一生的可惜可嘆。
二滴淚滑落下來,帶著憐憫的淚水在空中停住,瞬間化作萬千淚滴,忽而,停頓的時間好像又走了上正軌,淚珠一下落在地上竟發出了一聲大的響動,在這詭秘的地方驚起一陣經久不絕的迴盪聲。
地上匯在一起的水慢慢變做紅色,豔得像鮮血,緩緩自門口向裡流去,順著臺階,一階,一階,樓底下逐漸也亮了起來。
樓下一層突然傳來一聲孟贏的痛呼聲,南宮鑰一愣,再側耳細聽,打鬥的聲音與孟贏的聲音又真真切切的傳了上來。她急慌慌地跑了下去,似隔著重重迷霧,看到底下正有幾隻全身潰爛得不成形的鬼怪一起襲擊孟贏,倒不是孟贏不厲害,可是架不住那些鬼怪的數量太多,源源不斷。
孟贏身上已經有幾處掛了彩,形勢緊迫,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想起他塞給自己的一把符紙,也不管有用沒有,掏出來就衝了過去,向著那些鬼怪扔了過去。
那幾張符紙輕飄飄地穿過那些鬼怪落在地上,全然不似在孟贏手中可化作利器。這倒是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孟贏和那些鬼怪同樣的看不見她,她也無法與之觸碰。
腦子嗡的一聲就懵了,轉頭看了看四周,才看到高臺之上釘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瘦弱少女,白色素衣上全是鮮血,順著她不停流血的手腳染紅了衣衫,在地上匯成一條蜿蜒的血流。
南宮鑰一下睜大眼睛,看著那個被活活釘在臺階之上的少女,那種感同身受的痛楚又一次襲了上來,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痛得開始戰慄。她毫不猶豫,幾步跑過去想要將淬了毒的鐵釘撥下來,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孟贏一聲大叫。
驚得她一顫,猛地回去頭去,就看到孟贏被一隻鬼怪咬住了手臂,一塊血肉被生生扯掉。她瞳孔一縮,想要跑過去,卻想起孟贏根本就看不見她。
他卻在這個時候抬起頭向她這個方向看了過來。不僅僅是他,就連他身邊的一些鬼怪也看了過來。
她打了個寒戰,就看他舞起劍向這邊靠攏,嘴裡大喊著:“快跑。”可跑得更快的是那些帶著腐爛臭味的鬼怪。
臭味!啊!她猛然驚醒,想跑,居然這個時候雙腳發軟。
想跑的念頭閃過之後想到孟贏,一眼看過去,便見到他正在艱難的廝殺著向她這一方靠近,應是擔心她的緣故分了神,又捱了一嘴。
她心頭一哆嗦,努力讓自己不要害怕,這才顫巍巍地動了一步,身形變了些,頭也轉了回去,正對上白夢語一雙全是黑瞳,死氣沉沉的眼睛,嚇得她差點叫出聲來,一把捂住嘴巴。
孟贏大驚失色,雖說知道南宮鑰邪魅不近,可那怨魂太強大,不知會不會傷到她。心下越急,卻越力不從心。
南宮鑰頭上滑下一顆冷汗,吞了一口口水,連呼吸都想屏住,又小心地往後挪了一點點。
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她,身後的臭味越來越濃,她不用回頭都能知道有一個鬼怪已經貼到了她的後背,那臭氣灌滿她的鼻腔,她噁心得忍不住往旁邊挪去。
也不知是那臭氣太燻人,還是她太過害怕反而超常發揮,一鼓作氣居然跑到了樓梯口,可一想到孟贏又回過頭去。
那些鬼怪伸過來的爪子到了她這裡便虛虛的穿過了她的身體,南宮鑰愣了愣,顯然恢復了一些勇氣,可腳底下還是發軟,一個趄趔,差點摔倒。
她暗罵了一句,穩了穩向孟贏衝過去。他已一身是血,狼狽不堪。
可不論南宮鑰如何揮動雙臂都完全無用,那些鬼怪見動不了南宮鑰,便都又轉頭衝著孟贏而去。
“快走!”孟贏嗆了一口血:“去一樓那扇窗戶,從那裡出去。”
南宮鑰心頭猛地騰起一股氣,吼道:“我不走!”
孟贏反手一劍,怒道:“走!不用管我!”
“不!”南宮鑰跑到一旁撿起一根木棍,一棍子揮了過去,居然把一個鬼怪給打著了。她愣了一下,便四下開合,狠狠去打那些不停爬向孟贏的鬼怪。
這一下又引了不少鬼怪往她這邊來,她左一棍子右一棍子,突然被一個鬼怪抓住那根棍子,往一旁一揮,連帶著她一起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到牆上又重重地落下來,震得她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樣,胸口一痛,嘴裡湧上一股鐵腥味。
“阿鑰!”那邊是孟贏焦急的喊聲。
她腦子有些發暈,從地上撐起來,使勁晃了晃頭。正要站起來,便聽到左上方發出一陣淒厲的喊叫。她循聲看去,見著被釘在木板上的白夢語正在一聲又一聲的怒吼,那聲音曾經也是她藉著白夢語的嗓子喊出過的,那麼痛苦,那麼絕望。
一行血淚自白夢語的眼中流下,這哪裡還有半分當初美若天仙的樣貌,只是一隻可怖的鬼物。
可這樣的白夢語,只有南宮鑰知曉是多麼的可憐。一生**控利用,到了最後也沒有被人憐惜過分毫。從沒有人為她想一想,想一想她需要些什麼,想一想她也是一個人,只有傷害與剝奪,傷害與利用。而帶給她唯一溫暖的愛人還要被仇人用那樣一種方式折磨至死,將她心中唯一的陽光抹去,狠戾又殘忍。
她做錯了什麼?
南宮鑰從地上爬起來,對孟贏讓她離開的喊叫聲置若罔聞,一步一步挪著腳步走上臺階,走到了白夢語身邊。
白夢語似乎是感應到了南宮鑰,突然停了吼叫,又那樣死死地盯著她看,眼中已有一絲絲黑氣冒了出來。像是氣狠了不能殺掉她,自那眼中冒出的黑氣越來越多,緊接著身上也有縷縷黑氣冒了出來。
那些南宮鑰終於能看見的黑色氣體縈繞在她身邊,像觸鬚一樣觸碰她的身體,每個被觸碰到的地方都開始脫皮潰爛。南宮鑰心下一驚,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猛然回頭去瞧孟贏,那人一身白衣盡數染紅,可她居然沒發現,他明明只有兩處受傷,緣何沒有想到是染了瘟疫。
她眼眸微顫,閉了閉眼睛。她該恨誰?明明是這鬼魂在傷他二人,可是她恨不起她來,是那些人害白夢語至此,若非當初,又豈會有如今。
罷了,罷了。南宮鑰閉上眼睛,喃喃道:“真是不甘心啊。”嗤笑了一聲,張開眼睛,卻不去看那雙森森鬼目,抬手死死握住一根釘住白夢語的鐵釘,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居然給她撥了出來。
黑煙驟然消散,可她卻沒有注意到,用力去撥剩下的幾顆鐵釘。直到將那些泛著幽幽毒色的鐵釘全都撥了出來,才脫力一般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晌,抬起頭。
那月下仙子一樣的臉正帶著些許清寒地笑看著自己,她愣了許久,再回頭,四周已不見鬼怪,只是孟贏受傷太重,已倒在地上暈死了過去,她急忙跑過去撩起他的衣袖一看,皮膚上並沒有潰爛的痕跡,再抬起自己的雙手一看,也是完好無損。
她轉身看向白夢語,那仙子一樣的人正緩緩步下臺階,向著樓梯走上去。南宮鑰將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孟贏背在身後,艱難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