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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無血開城,河東路的八萬禁軍,有了更為自由的用武之地。

向北可以直接攻取遼國的上京,入駐遼軍西竄的道路。向東穿過太行山,可以與河北的進軍夾擊遼國南京道。就像一把匕首,插入遼國腹心。接下去到底要捅哪裡,自然是隨心所欲,已經不是身受重傷的遼國能夠抵擋的了。

不過在這之前,韓鍾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遼國的降軍需要妥善安置。大同開城後的前十天,韓鍾壓根就沒有睡過。困極了的時候,就一杯一杯的濃茶灌下去,稍微清醒一點了,才閉起眼睛休息上一兩刻鐘,然後睜開眼睛繼續做事。

直到三萬四千多契丹籍的遼兵乖乖的走進了臨時的戰俘營,剩下的六萬多異族人在宋人做出釋放他們返鄉的承諾之後,也上繳了武器甲胄,順服的留在軍營中,韓鍾緊繃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安排了車輛將契丹人中的軍官一股腦兒的先行送去太原府,韓鍾就一頭栽倒在床榻上,從第一天的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晚上。

起來之後,餓極了的韓鍾就到處找東西吃。端了一盆馬肉湯,泡着能當兇器最適合磨練牙口的乾麵餅,坐在行轅的大門前,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喝起來。

出入轅門的官吏將校,紛紛側目而視。只是沒人敢打擾隨軍轉運副使的興緻。

不過看不下去的人還是有。

“怎麼在這裡吃飯?”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韓鍾抬頭看說話人。

是他的姐夫,同時也是他頂頭上司的兒子,王祥。

王祥正投以嫌棄的眼神。

韓鍾這般蹲坐在行轅門口,哪裡像宰相家的貴公子,分明就是一條守門戶的惡犬。

“不在這裡吃,如何讓其他人看見?”韓鍾拿筷子敲了敲飯盆,憊懶的揚起雙眉,“好事就要做給大家人看啊。不然何苦找自己不痛快。”

“我還以為你是怕有人找你打飢荒,在這裡裝窮呢?”

韓鍾哈哈大笑,“打飢荒,如今誰還有空?怕都跑去爭功了。”

臨戰時,各部將校爭奪資源是常事,隨軍轉運使往往就是被主帥踢出來的倒霉蛋,吃苦受累的活,還落不着一個好。

韓鍾雖說後台大背景深,敢在他面前裝瘋賣傻拍桌子瞪眼睛的幾乎沒有,但委委屈屈來哭窮的表演這隔三差五就能欣賞一番。

也就這幾天,大同開城之後,爭搶物資的將校們改為征搶功勞了,韓鍾耳根子算是清靜不少。

“苦勞還能沾點邊,一場戰鬥沒打,那裡有什麼功勞。”

“蚊子肉也是肉啊。”

韓鍾把碗筷丟給身邊的親衛,拉着王祥往裡走,“我那兩個外甥怎麼樣?會說話了沒?”

聽小舅子提起家裡的雙胞胎,王祥就一臉嫌棄,“都兩歲了,怎麼可能還不會說話?你這做舅舅的,出生後就去見了一次面。你姐還說你呢,越大越冷了。都不像小時候那麼愛親近人。”

韓鍾打着哈哈,“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今年一定會去拜候阿姊,見一見勝哥彝哥。我早準備了兩匹一歲的小馬,大食天馬的純血種,臨冬牧場出的,一個是持國天王和飛星的第一代,一個是福祿壽喜的孫子,張喜燕那老貨可是拍着胸脯跟我說,兩匹都是冠軍馬的底子。”

“那我就代那兩個小子先謝謝了。”

韓鍾與王祥說著話,一路送到節堂門口,就停下了腳步,“大帥在裡面,瑞麟你出出示公文就可以了。”

王祥點點頭。韓鐘不進去是對的,他在軍中,在家裡都很受看重的原因,並不是他是韓岡的兒子,更為重要的他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幾乎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來破壞規則的情況。

即使自己猝然而至,韓鍾也沒有在拜見主帥之前多問一句。

王祥通名入內,韓鍾則轉會自己辦事的地方。

有些事不需多問,王祥的來意,他所尊奉的使命,韓鍾已早一步得知。

大同府輕易拿下,朝廷和河北都忍不住了。

在最早的戰略規划上,戰爭的主方向是在析津府方向上。河北平原才是這一次攻略的重點。河東方面,兵力和火力都只是一支偏師的等級。甚至拿下大同府,在計劃中都不是必須的。遼人在大同盆地堆積堡壘和火炮的架勢,一開始還是鎮住了不少人。

但大同府開城了。

雖然說,自從天門寨之役,大遼天子以舉國之兵都慘敗於區區一邊境小城之下,遼國人再也沒有主動進攻的勇氣。

可大同府毫無抵抗的開城投降,而且八萬契丹本族士兵,被送進戰俘營的過程中,竟然連一起反抗都沒有,足以證明,遼國的脊樑都被打斷了。

與此同時,遼國又發生了內亂。

遼國東京道的渤海人起兵叛亂,首領自稱是大·祚榮的後人,派了親信渡海來聯絡大宋,請求外援。聲稱復國後,願永為大宋外藩。

永為大宋外藩云云,當然沒人會當真。等滅了契丹,定然不會讓渤海自外於中國。

不過這一場叛亂,又可以看清遼國內部的混亂。

耶律乙辛建立神火軍之後,他對國中的控制力遠遠強於此前諸多契丹皇帝,諸多叛亂被他手中的強兵碾為齏粉,無人不畏懼他的聲威。

但如今遼國內反抗的聲勢漸漸大了起來,慘敗之後的人心思變,這就不是光憑戰陣能解決的問題了。

遼國的軍備不可能停下來,宋軍正不斷向兩國邊境聚集,以河東為開端,河北為中心的一場國運之戰眼見就要開始,不撐過這一波,大遼就要灰飛煙滅。這節骨眼上,耶律乙辛父子哪還顧得上渤海、女真的小民會不會餓死。

而只要契丹金帳還在大肆搜刮,渤海人、女真人的反抗就不會停止。在外部巨大的壓力下,契丹人根本無法分心鎮壓。

想要抵禦外敵,就要搜刮內部。搜刮內部,則會引來叛亂。叛亂的結果,會更難以抵禦外敵。這是一個遼國君臣無力跳出的怪圈。

直到他們滅亡。

能夠親身見證一個大帝國的崩塌和毀滅,熟讀歷史的韓鍾甚至感到榮幸,這可是難得一遇的機緣,讓他可以精神百倍的投入工作。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道路的連接和疏通,最終讓河東軍能夠介入到河北戰局之中。

河北!河北!

雙方加起來有百萬大軍集結,這將是一場名列史冊的大戰。

韓鍾渴盼自己能側身其間。

只是接下來交鋒的地點,不是河北,而是北地草原。

草原上的統治者早就不再是契丹人了。

當阻卜部族都在為漢人放牧牛羊,當他們用羊毛、羊皮、羊肉向漢人交換,他們已經不可能再聽從契丹人的命令。

早在數年前,阻卜人就被組織起來,掀起了一場又一場叛亂,不斷蠶食遼國在草原上的疆域。直到宋遼間的局勢越來越緊繃,遼國天子決定派出一支精銳,在決戰前,先行剷除這肘腋之患。

而這支精銳抵達前線的時候,大同府剛剛陷落。消息並不通暢,草原上的會戰並沒有受到干擾。

三萬阻卜騎兵,與以神火軍為主的萬餘遼軍,三次接陣,三次敗退,一直退到阻卜大王府——這是遼國為了控扼阻卜諸部而建設的城塞,卻在兩年前被阻卜人奪取——在連日來的第四次交鋒中,全線壓上的遼軍幾乎將阻卜人的戰陣給打穿的時候,兩千多漢家鐵騎從側後方突襲遼軍本陣。同時進入戰場的,還有十八門三寸榴彈炮。這些火炮更是搶在騎兵攻入遼軍本陣前,將遼軍主帥的大纛和他本人一起變成了地面上的一攤污物。失去了最高指揮的遼軍,也失去了勝利的機會,最後以六成多的損失為代價,逃離了戰場。草原就此一戰而定。

而河東方面,順利奪取了大同後,就在大同開始整頓兵馬、囤積物資,整整休養了兩個月。雁門兩邊沒有鐵路連接,為了保證從大同出塞的大軍能夠得到充分的補給,不得不等待軍需補給運送到位。同時這也是等待河北方面的戰事打響。

當八月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桑乾河上。

從涿州至滄州,千里戰線上的一千三百門火炮一齊揭開了炮衣。

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為先導,在河北邊境上的二十三萬宋軍,一舉突破了遼國辛苦建立起來的防線。

此時此刻,韓鍾低頭看了看懷錶上的指針,又抬頭望了眼綁在平板車車廂上,隨列車緩緩北去的一門門榴彈炮,“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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