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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呂嘉問嘆了一口氣:“說真的,這三十萬錢絹發下去,還不一定能消停。河北、陝西和河東都看着呢,京營能鬧,他們就不會?京營畢竟沒怎麼上陣,看看傷亡,去一百個,回來還能有九十九,這是打仗嗎?子厚當年領軍去嶺南,路上死的人都不止這個數吧。”

“好吧,下次寫信給韓玉昆,我代你問他,為什麼只讓京營死了這麼點。”

“真要是死傷多了,還要添一筆撫恤。”呂嘉問皺眉想了想,頓時不寒而慄,“真要是那樣,我還是遞辭表出外算了。換蕭何、武侯來做差不多。”

章惇搖搖頭:“這個爛攤子,蕭何之才,武侯之智,都沒辦法......只盼着接下來幾年能休養生息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嗯?什麼辦法?”章惇立刻追問道。

呂嘉問摸了摸袖袋,掏出一枚銅錢來。比尋常的小平錢大了一圈,厚了些許。章惇眼尖,一眼看出那是一枚元豐重寶。面值五文,俗稱折五錢,一枚抵五枚小平錢的大錢。這折五錢才出來沒多久,通行於世也才一年多的模樣。

章惇兩根手指拈起來正面反面看了一陣,想到了什麼,神色突然一變:“望之,難道折五錢還不夠,還要鑄更大的不成?!”

“當二十、當五十的都有人提了。是度支”章節”司的人。”呂嘉問搖了搖沉重的腦袋,章惇猜個正着,“五枚小平錢用的錢料,就能鑄一枚折十大錢。這是一倍的利。當二十、當五十的利錢就更高了。”

三司衙門下轄戶部、度支、鹽鐵三司,由此而得名。其中度支司便是掌管朝廷收支用度的衙門。

“折五錢都不該鑄,何論折十錢?!當二十、當五十就更不該想了!”

王莽做過的蠢事,怎麼能學?何況仁宗時為了應對西夏戰爭造成的虧空,也曾經鑄過大錢,鑄過鐵錢,可結果也僅僅救急,折十的大錢很快就貶下去了,鐵錢也只能兩枚、三枚的抵一枚小平錢。

折五錢論其中含銅量只相當於三枚半小平錢,縱然朝廷要求是當五文錢來使,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發行才半年的時間,在市面上,折五錢就從一開始五文降到四文,再從四文降到三文錢在用。這個幣值一直保持到現在。

當二十、當五十的大錢鑄出來,朝廷拿這個錢發俸買物,等於是明搶。遠的不說,京城內肯定要先亂了。

章惇沉着臉,“現在還沒到飲鴆止渴的地步!”

“這還不都是打仗打的?庫中沒錢,度支司最苦。幸好這一戰結束的早,要是再多打半年,當十、當二十的大錢說不定就要出來了。”

陝西、河北、河東,三個戰場,大宋的北方全都卷進了戰爭之中。參戰的禁軍、廂軍和鄉兵,總數超過五十萬。如此規模的一場大戰下來,無論哪朝哪代,國家財計都會變成一個爛攤子。三司下面的儲備,要留下很大一部分來救濟河東、河北遭受兵災的百姓,還要應付每月的俸祿支給。人窮志短,有人動歪心思很正常。

“政事堂那邊肯定不會同意的。”

“現在當然不會。等到需要錢又尋不出財源的時候,子厚你看會不會!?”

如今新黨當政,絕不會留口實給舊黨。除非被逼得沒有辦法,否則絕不會鑄造更大面值的錢幣。可一旦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機的時候,舊黨的那些人說些什麼也就無關緊要了。

呂嘉問舉杯喝了一口涼湯,放下茶盞後又問章惇:“對了,今天子厚你邀我過府到底是為了何事?......可是呂吉甫和韓玉昆二人的事?昨天見平章時問過了,平章還是覺得讓他們在外面多留一段時間比較好。”

呂惠卿遠在陝西,章惇已入兩府需要避嫌,曾布更是舊怨未了,重臣之中,現如今只有呂嘉問與王安石走得近,能時常往平章府上走。有時候也幫章惇、王安石之間互相帶個話。此時交流最多的話題,還是有關韓岡和呂惠卿二人。

正常來說,一場大捷之後,肯定要觀兵御前,獻捷陛下。主帥都會被召回京中,連同功臣一起受到天子親自賜予的褒獎。但宋遼之間剛剛達成和議,為了顧全遼國的面子,以免其惱羞成怒,不宜大肆慶賀。同時也免得給遼人偵知三路主帥同時回京,讓河東、陝西和河北的軍情又起反覆這是”宰執天下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兩府阻止皇后將呂惠卿和韓岡立刻召回京中的理由。為此,甚至兩人的封賞都沒定下,一旦傳詔封賞,兩人要求入京謝恩就麻煩了。

雖然十分牽強,可既然皇后都認可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兩位輔臣都只能望而生嘆。可那也只能拖上一兩個月。

“不是這件事。既然平章決定了,章惇也沒什麼好說的。”章惇給呂嘉問提醒了,坐下來說了一大通話,還都沒說到正題上,“介甫公既然不在意自家女兒還在韓家做新婦,我等也沒必要替他擔心不是?”

從章惇的本心上,其實並不希望有人過來分自己的權柄。

正常情況下,樞密使和知樞密院事都是樞密院的主官知樞密院事稍低半級但兩者不會同時存在。也就是說,不可能即有樞密使,又有知樞密院事。只有熙寧初年,文彥博為樞密使時,朝廷又升了陳升之為知樞密院事,這是唯一的例子。如今章惇便是援引此先例,加之樞密使呂惠卿又受命領軍在外,他才得以成為知樞密院事,執掌西府。

只是當呂惠卿和韓岡回來後,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一個是開疆拓土,一個是拯危救急,放在往日,兩人的功勞升做宰相都綽綽有餘。可宰相只能補上一人,韓岡爭不過呂惠卿。資歷上的差距讓韓岡沒辦法越過呂惠卿。而且呂惠卿的官位本來就在韓岡之上,理所應當先一步升去東府。

呂惠卿做宰相,章惇自覺有運籌之功,可以接替呂惠卿的樞密使一職,而韓岡則接任知樞密院事。”宰執天下”看起來兩人並立,日後少不了在樞密院中爭權。可章惇清楚,韓岡的目標是廣大氣學,回來之後可是有得忙了。哪有時間與自己相爭?呂惠卿一起回來的話,韓岡更是沒空了。

這段時間以來,章惇和章楶一直都有聯繫,與韓岡同樣沒斷過書信往來。只是韓岡既然並沒有寫信來明着求助,章惇也樂得不去招惹是非。暫且看着,等時機到了再出手不遲。

“那是什麼事?”

章惇抽一份報紙,就是之前他讓兒子找出來的那一份,指着上面的圖表:“望之,你看到這個了嗎?”

呂嘉問瞟了一眼,“這不是平章說要徹查的嗎?!可要是查出來就見鬼了。”他嘿的冷笑一聲,“真想要不漏消息於外,先把石得一那閹豎殺了再說。”

皇城司和兩大報社交換消息的事,在上層並不是秘密。章惇知道,呂嘉問也知道。

“殺了他也不管用。換個人來做,一樣少不了要借重兩家報社的耳目。兩家報社也是,有皇城司通消息,現在世間都說他們是為民喉舌了。”

“為民喉舌?”呂嘉問失聲笑了起來,“台諫也是自詡為民喉舌呢。這讓兩家怎麼不打架?......一路貨色!”

“誰說不是?”

兩人都是被台諫盯着咬過的,對烏台的成見根深蒂固了。

御史們喜歡拿””着百姓為自己張聲勢,彈劾時動不動就說百姓皆怨,民生困苦,朝廷用人之誤一至於斯。這樣的台諫官,要說十成十,倒是有點絕對了,可要說是九成如此,那絕不是冤枉人。

絕大多數的御史,只有在實現自己的目的上,才會有為百姓說話。比如名聲、人望或者是成就感,又或是為了後台而上書。這還是好的。畢竟是有了好結果。

而更多的情況是打着為民說話的幌子,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那樣的情況下,為民喉舌的姿態也只是一個偽裝,實際上連個好結果也沒有。

那等行事中允平正、不為私心而上本的御史,章惇沒見過,呂嘉問也沒見過。

“望之你可知以兩大報社勢力之廣,背後的京城貴胄富戶幾乎又都合在一處,還能與皇城司暗通款曲。一篇文章百姓看得見,士林看得見,朝廷看得見,宮中也能看得見。如此聲勢,卻在御史台前低頭認輸?”

“能不低頭嗎?那可是御史台!”

“沒錯,因為是御史台!因為他們怕!從骨子裡怕!”

兩家報社的後台都是明擺着的,宗室、外戚、勛舊還有富商。他們在朝廷中的政治地位其實很低。就算其中有王公侯伯,有陶朱猗頓,也比不上一名御史說話的分量。

誰敢試一試詔獄之威?名滿天下如蘇軾,一封彈章便讓他在獄中蹲了小半年。兩大會社的會員們個個身嬌肉貴,誰會願意招惹烏台的那群咬住就不鬆口的瘋狗。

當年變法的時候鬧起來,是因為奪了他們的財路。尤其是市易法施行,呂嘉問主管在京市易務,也不知有多少家國戚勛貴扎了他的草人。但現在有了新的財路,哪個還不去好好享受,去鬧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