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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韓岡賣了個關子,並沒有說出他的計劃。只是留下了一句話,讓王韶王厚等上一天。王韶能耐得下性子,而王厚卻做不到。雖然他學着他父親的模樣,硬是等了一夜。可到了第二天,便再也忍不住,就想過去找韓岡,打算問個明白。

誰知道,韓岡沒等王厚去找,便主動上門。在韓岡手上,王厚並沒看到什麼錦囊妙計,而是見到了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那漢子臉上的皺紋如條條深溝,溝壑間還帶着塵土,名副其實的灰頭土臉。

“玉昆,他是誰?”王厚低聲的問着。

韓岡反問道:“不知處道兄聽沒聽過邠州田家?”

“邠州田家?沒聽說邠州有田姓大族啊。”王厚低頭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邠州田家的田,是哪裡的‘田’:“就是那個賣泥人的田家?!”他奇怪的問着,韓岡的計策,跟做泥人的田家有什麼關係?

田家的泥人倒的確賣得高價,一對往往價值數貫,而一套七隻,那就是十幾貫才能拿下,相當於幾畝地的價格。王厚曾經想給自家留在老家德安的弟妹捎幾個過去,但一問價格後,當即打消了念頭。

但泥人價格再高,也不可能跟韓岡說的扯上關聯。王厚立刻懷疑起自己的猜測,搖頭道:“不可能是泥人田家。”

“不,小弟說的正是邠州的泥人田。”韓岡伸手向王韶和王厚介紹:“這位田員外,就是邠州田家出來的遠支子弟。”

“田計拜見王官人,王小官人。”田計上前向王韶和王厚行禮。

王韶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他知道韓岡不會在正事上亂開玩笑。韓岡帶田計過來,必然是有大用的。欠了欠身,示意田計坐下來說話。

王厚則是又深深的看了田計幾眼。還是四十多歲誠惶誠恐的鄉農模樣,橫看豎看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也就身上的衣服應該是貴价貨色。聽韓岡稱呼他田員外,顯然他頗有些身家。

但這於王韶所面臨的問題有又何干?

“機宜和處道兄還記得春牛吧?這十年來,每年祭春用的春牛都是田員外所親制。”韓岡坐下來,繼續介紹着田計這個人。他相信王韶、王厚能記得起來立春祭典上的春牛。

王厚回憶起幾個月前在城南看到的祭春春牛,被百姓哄搶之後,就剩下幾塊土而已。但王厚還是不明白韓岡帶來田計,提起此事究竟是為何?

“玉昆,別賣關子了,快點說啊。”王厚催促着,他是心急難耐。而王韶雖然沒說出口,但他略略前傾的姿態,也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急不可耐。

韓岡笑了一笑,揭開謎底:“昨天韓岡已經說過了,要想讓天子相信機宜的話,就必須讓天子更加了解秦州地理。不過機宜也說了,用輿圖是不行的,天子不一定能看得懂,而且地圖上也分不清山嶺和谷地。所以給天子看得東西,必須直觀清楚,易於理解,而且一目了然。”

王厚猛然驚起,指着擅長雕塑的田計,張口結舌問着韓岡:“玉昆的意思是?”

“玉昆是打算用泥塑一個有山川城池的輿圖出來?”王韶慢慢的問着。

韓岡點點頭,他要做的就是沙盤。雖然韓岡並不知道如今實用化的沙盤究竟出現沒有,而且沙盤的原型在史書中都能找到,但他能確定,至少秦鳳路上是沒有的。

“將秦州山脈河流城池關隘重現於桌案之上,呈於天子御前,想必天子也不會再惑於竇舜卿之輩的污衊之詞。”

韓岡將自己的想法解釋過後,又向王韶父子推薦田計,“不過若想做到這一點,非田員外的手筆不可。田員外家學淵源,立春之日,一頭泥牛塑得與真物一般無二。如此塑工,是製作沙盤的不二人選。”

想把沙盤做得能吸引住天子,技術上光靠韓岡這樣的外行是不成的,須得要找專家來做。當昨日韓岡起了製作沙盤的心思,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把春牛雕得活靈活現的工匠。

雖然只是邠州泥人田的遠支,但田計技術不在本家之下,靠着手藝,他也是饒有身家。尋常也被人稱一句田員外。但田員外如何比得上田官人?韓岡昨夜直接找上門去,與田計一番分說,並許諾道,“蕃人李定獻偏架弩,官家親自提名為神臂弓,李定也因此而得官。若田員外能將此事辦好,其功不在神臂弓之下,少不得一個官人身份。”

田計就這麼給韓岡釣上了鉤,而王韶聽到韓岡在他面前一說,也點頭道,“此事之功絕不在神臂弓之下,若田計你用心將此事辦好,本官必保你一個官身。”

一個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陳舉族滅的韓岡,一個是使計將都鈐轄向寶氣中風的王韶,兩人都是秦州城中口耳相傳的奢遮人物。他們都做了保證,田計哪有不信的道理。

當天晚上,得到韓岡的指點,還有王韶私下收藏的秦州輿圖,田計便留在王韶家中,使人回家拿了工具和慣用的軟泥來,秉燭趕工。第二天清早,就給他拿出了個原型出來。

三尺見方的木板上,用軟泥塑成了秦州山川的模樣,無論是渭水藉水,還是秦嶺六盤,又或是秦州州城,緣邊百寨,都在沙盤之上得到了標識——王韶、王厚這兩年走遍了秦州內外,有他們做監工,這塊沙盤的正確性卻是比任何輿圖都要更高。

王韶站在沙盤前,俯身下望,一覽山川。對韓岡笑道:“祖龍‘以水銀為百川大海,相飢灌翰,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如今不必去問祖龍,只看這眼前三尺,便是河山一隅。”

韓岡回道:“馬伏波‘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故而光武曰‘虜在吾目中矣’。”

王韶捻須長笑:“若將此呈到天子駕前,是非利害,便亦在天子目中矣。”他又對站在一邊的田計道,“也是多虧了田計你,要不然,不會如此順利。”

田計辛苦了一夜,已是精疲力竭,但聽到王韶誇讚,當即精神一振,拱手謝道:“多些官人誇讚。”接着卻又嘆了口氣,“不過泥塑不易精雕,有些細處難以塑出。最好還是用着蜜蠟混着木屑來做。”

王韶聞言,扭頭看了一眼韓岡。韓岡會意點頭,“今天我就去把這兩樣都弄來。”

“最好多找一點來。”王韶提醒了一句。

“韓岡明白。”他點着頭。這三尺沙盤,本就只是個初步的模板,看看效果而已。要想打動天子,必須要製作更為精細的沙盤。

韓岡相信,只要把製作精美的沙盤送到趙頊面前,竇舜卿說什麼趙頊都不會相信了。任何言語和文字,都不如實物更有說服力。

為什麼韓岡在另一個時代做的工作報告,都由文檔改成了幻燈片?還不是因為圖表比文字更要直觀的緣故。打口水仗難以取勝,但換成更直觀的沙盤模型,相信會給趙頊耳目一新的感覺,而大大增強王韶這邊說話的可信度。

“今次給天子做個沙盤是為了跟竇舜卿爭口氣,不過沙盤更大的用處卻是給將帥們使用。不管從哪個方面,沙盤都比地圖管用。”即使只看到了試作品,王韶就已經能確定,給將帥們運籌帷幄帶來什麼樣的幫助。

“機宜說的是。不過為了給天子御覽,有些地方還得再強調一下。比如古渭這邊的山谷,應該更大一點......”

“玉昆!”王厚聽着一驚,“古渭所在的山谷沒這麼大!”

“二哥,你要知道,這是給天子看的。得讓天子知道自渭源至秦州,河道究竟有多長,河岸兩邊的土地有幾何......”

王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王厚聽明白了。給皇帝看的東西和給將帥看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給天子看,是為了得到他的支持,內容上當然得有所取捨,而給將帥看,則是為了打勝仗,必須準確無誤。

其實要把沙盤做得標準,與實際相符,必須要把等高線地圖畫出來。可韓岡對此只是很粗淺的了解,雖然那是沙盤模型的基礎,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能日後慢慢琢磨了。只是就像奏章一樣,反正給皇帝看的,真假都無所謂,關鍵要有說服力。

這些話各自心裡明白,卻是不能說出來。王厚會意的笑笑,就看着田計照着韓岡的意思去修改。

“這沙盤還是小了點,只有再大一點才能讓人看得清楚。”韓岡提着要求,沙盤不能小,太小了就不能體現出王韶的萬頃荒田的存在。

“但太大了又不好運輸,一路顛簸,送到東京城時早就壞了。”王厚則搖頭說著。

“那好辦,分割成片。送到地頭後再一塊一塊的拼起來。”田計賣力的出着主意,“大不了多做兩套,到了東京撿沒壞的拼在一起。”

“最好是田員外隨着沙盤一起上京。”韓岡對王厚道,“機宜和在下都不便擅離職守,不過處道兄卻能走得開。不如讓處道兄押送托碩部一眾首酋去東京獻俘,順便與田員外一起把這個沙盤送去。”

“玉昆,這可是你的功勞,真的要讓給二哥?”

“處道兄和在下何分彼此,也沒什麼捨不得的。”

“玉昆!”王厚感動至極。

王韶則長笑道:“玉昆的功勞不能奪,在沙盤模板後,刻上玉昆和田計的名字,這樣誰也奪不走。不過,讓二哥兒也附個名,沾沾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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