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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中書門下三品,這些官稱名目,都是代表着宰相的職位。王安石自己都還不是宰相,卻毫不猶豫地把位置推了韓絳。

趙頊吃了一驚,回頭看着王安石,卻見他神色恬淡,當是言出由衷。趙頊猶豫了一陣,最後搖頭:“......且再等等。等過兩個月後再提此事不遲。”

王安石為人無私,毫不猶豫的推薦韓絳為相,但趙頊卻不能不在意王安石的身份。趙頊所依仗這位重臣,在去年富弼離職後就可以升任宰相。但他卻把機會讓給了陳升之。

不愛名位是德行高致,值得頌揚。但王安石如今是以參政之位來主持國政,名不正言不順,趙頊也希望能儘早把王安石提到宰相班列之中。

首相曾公亮已經因為李復圭的詩文以及御史們的彈劾,上書請辭宰相之位,申請出外。同時照慣例杜門不出,不再上朝,以示待罪之意。

趙頊並沒有留下他的意思,只是曾公亮有定策輔主之功,趙頊為了不讓人說他刻薄,還是照規矩慰留了兩次,等中使從宮中到曾府,再來回個五六趟後,就可以批准其出外了。而曾公亮一走,王安石和韓絳便可晉陞宰相,加上陳升之,昭文、史館、集賢三相正好一個不缺。

有着這樣的想法,在曾公亮正式離職之前,趙頊暫時就並不打算把宰相之位給韓絳。

而天子要把事情拖上一拖,王安石也無意反對。宰相為眾臣之首,禮絕百僚,宣麻拜相絕不是張嘴就來這麼簡單,天子需要權衡的地方很多。只要能趕在羅兀城開始修造前決定下來,不耽誤事,王安石不會催促。

趙頊再看了一眼無定河流域的沙盤,起步踱到了秦州的沙盤前。沙盤上有着一面面小旗和一個個木雕的兵人。

這是他最近最喜歡的一副沙盤,這段時間以來。他命王中正和李憲,把他們聽到托碩、古渭兩戰的細節,在這副沙盤擺了又擺,重新推演了許多次。每次都讓年輕的天子看得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指揮戰事的是自己。

趙頊低頭看了沙盤一陣,道:“郭逵到了秦州後,脾氣好像改了不少。王韶和高遵裕舉薦德順軍都監苗授為秦州西路都巡檢,他也沒反對......”

地方中層將領的調動,並不經過中書門下,走得是樞密院,王安石無從得知。聽到趙頊的話,他有些驚訝:“軍都監去做都巡檢,樞府那邊同意了?!”

趙頊搖了搖頭。文彥博現在最恨的就是讓他差點中了風的王韶。前些日子還為了是否設立緣邊安撫司一事,在朝會上對出頭提議的章惇冷嘲熱諷,被殿中侍御史彈劾他君前失儀,最後也就罰了半個月的俸了事。

但凡有關秦州王韶的公案,文彥博雞蛋裡面都要挑出骨頭,何況今次舉薦又不合常理。事情直接在樞密院就被否決了,趙頊甚至能想象到文彥博興奮的拿起筆,在奏摺上寫下幾行極盡諷刺之能事的批語的場面——那份被否決的奏摺現在就在崇政殿的御案上,寫在上面的批語的確稱得上尖酸刻薄。

不過,緣邊安撫司的徵辟雖然樞府給否決了,不代表趙頊不能把事情轉圜回來。羅兀築城在即,橫山戰事將開,韓絳這個陝西宣撫都是坐鎮在延州,接下來的一年,陝西的資源全都得以鄜延前線為最優先的考量。

在無法給王韶更多的物質支援的情況下,趙頊能做的,就是滿足他們在人事上的要求。但天子直接出面否決樞密院的批文並不合適,需要政事堂為此先提上一句。

王安石心領神會,但他並不了解苗授,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下來,“不知苗授才具如何?”

“樞密院稱以都監為巡檢,非是優待功臣之道。”

樞密院雖是反對,但用詞卻進一步證明了苗授的才能和功績。王安石相信王韶和樞密院不會同時看錯人,“即是如此,臣明日便提一下此事。正好秦鳳兵馬副總管一職依然空懸未定,兩件事可以一起說。”

“秦鳳兵馬副總管的人選,樞密院已經有了推薦。”

“是誰?”王安石問道。

趙頊低頭看着沙盤,沒有說話。

王安石腦中靈光一閃,頓時驚怒:“燕達?!他只是鄜延都監,這資序差得未免太遠了!”

武臣任職統軍,跟文官一樣,都講究着資序。正常的依照資序升遷,是‘由正將而邊守、州鈐,由邊守、州鈐而邊帥、路鈐,由邊帥、路鈐而都鈐、總管’。一路都監相當於邊守一級,與一路副總管差了兩個階級。依照正常的升遷磨勘次序,就算朝中有人,沒有十幾年功夫,也根本爬不上去,若是無人,更是一輩子也別想指望。

秦鳳都監張守約好不容易才升為鈐轄,而燕達的資歷遠低於張守約,樞密院竟然要讓他做副總管?!他的前任竇舜卿可是正任的觀察使,而燕達連個遙郡都沒有。

王安石覺得文彥博好像是瘋了!他要怎麼做才能讓燕達把兩堵高牆給跳過去?!

“權發遣。”趙頊輕輕吐出三個字來。

大宋立國之後,官僚社會已持續了百年,體系內官員的遷轉調動都有規則可循。相應的資序對應着相應的差遣,一般來說不會有所差池,不過高職低就和低職高就卻也常見,但職和位的差距通常不會超過一級。而要區分這三種情況,只要看一下加在差遣前的前綴就可以明了。

高職低就為‘判’,平級的稱為‘知’,而以低超一階任職則冠以‘權’字。平級的‘知’,事情而定,可以不加。如韓岡是管勾緣邊安撫司機宜等事,而王厚跟他同職,但資序卻低了一級,所以是權管勾。再比如現在在亳州任職的富弼,他是以前宰相的身份做亳州知州,所以他的差遣是判亳州,而不是知亳州。

資序差上兩級情況也是有的,為了讓年輕資淺的官員能早點擔任要職,便會給他們一個‘權發遣’的名頭。燕達的資序並不足以讓他擔任秦鳳兵馬副總管這個職位,但變成權發遣秦州兵馬副總管,卻是勉強能夠說得過去。

不過以文彥博為首的反變法一派,用來攻擊王安石的幾條罪狀中,都少不了任用新進的這一條。因為屬於變法派的官員,往往資歷甚淺,就是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入官也不過十幾年。為了把他們安排在主持變法的各個要職上,都不得不在職官前面加上‘權發遣’的字樣。

守舊因循的反變法派,一直都很反感年輕官員的超遷。一步登天的情況,讓排了多少年隊、等着按次序依次陞官的老邁庸官憤恨不已。

而現在文彥博推薦燕達為秦鳳副總管,日後他再想用‘任用新進’四個字來攻擊王安石,可是要被人一巴掌打回來的。王安石相信以文彥博的老謀深算,肯定不會看不到這一點。而他還這麼做,可見這項任命,必然會給文彥博帶來足夠的利益。由此推斷,可以被安排下來的燕達就很可疑了。

只是王安石看趙頊樣子,卻是很看好燕達:“燕達的才具是足夠了,功勞也不缺。加一個權發遣的名頭,秦鳳副總管一職他也能充任了。”

燕達在綏德城,有着一日連破八堡,斬首數百度戰績。而在世人眼中,党項比起吐蕃來,還是要強上一籌。從斬首數上來看,王韶的托碩、古渭兩戰,要高於燕達在綏德城的戰果。但朝堂上下,卻是把燕達的功勞看得比王韶的兩次戰功都要重......而且是重的多。

而且燕達今次入覲詣闕,在奏對上,給趙頊留下極好的印象。韓絳要清理郭逵留下來的影響,他排擠燕達的心意,趙頊也看出來了。既然如此,把這位才能卓異的將領安排到合適的位置上,以期能夠立下更大的功勞,趙頊的想法卻在情理之中。

“就怕他功利心重,日後變得跟李師中、竇舜卿一樣,只知道爭權奪利。卻不知道辛苦做事。”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趙頊不想再多談此事,問道:“前日王韶上書,備言蕃人虔信佛法,如今結吳叱臘伏誅,剩下的蕃人和尚連金剛經都背不下來。正是安排大宋的僧人去蕃部傳道授業、招撫蕃部的良機。”

“人選已經定了。就在昨夜才答應。“王安石並不隱瞞趙頊,“當初蕃僧結吳叱臘便靠着他的身份,遊走各個家蕃部之中,甚至攛掇了董裕起兵攻打古渭。如今結吳叱臘已經成為了王舜臣的刀下冤魂,僧錄司要透過揀選西使吐蕃的高僧大德,來說服各家同屬於邊地的蕃部。不過還有一僧人主動上門自薦,此人才學過人,精通醫術,又浸淫佛法多年,舌辨無人能及。”

趙頊聽了便欣喜的問道:“此人是何許人?”

“是京中有名的高僧——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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