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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緣邊安撫司的屬官,韓岡現在很忙碌。

儘管他有領軍出戰,在戰場上直面敵軍的刀劍,但韓岡文官的身份,就決定了他主要的工作還是要在案頭上解決。

今次一戰,從苗授領軍突襲星羅結部開始,到禹臧花麻撤軍、苗授和韓岡回到渭源堡為止,跨度加起來也只有七天,比起最早計劃中長達一個月的最大期限,縮短了許多。但這七天,消耗的物資並不算少。尤其是軍械中的弓弩箭矢等物,幾乎一掃而空。還有王韶為了穩守渭源堡,在禹臧花麻圍城的那幾日,他沒少砸錢下去提振士氣。這些錢糧物資耗用的帳本,都要韓岡經手、過目、檢查、修改,並註明理由。

另外,渭源堡的修築本是由王君萬主持,苗授和王厚監工。但一戰之後,短期內渭源當不會再有敵軍來襲,為了節省存糧,苗授和王韶商議後便領軍回師,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回古渭。而王厚也被王韶派回了古渭,向高遵裕對此戰進行通報。而兩人丟下的工作,韓岡也不便讓王韶這個主帥來處置,只能自己做起了監工。

韓岡的‘監工’並不是拎着皮鞭在工地上巡視,看到不賣力的就上去抽幾下——這是手下人的工作——而是監察工程進度和完成質量,從這一點上看,已經跟後世的工程監理沒有多少區別了。

苗授和王厚做監理時,是將一千多民伕每百人分作一隊,從軍中挑選得力人手下到民伕隊中去做監工。而韓岡接手後,則是把所有的監工都召回,讓民伕自行推選出人望高的領隊,各自承包一段工作量相當的工程。每天下工後,計算工程完成的情況,賞勤罰惰。

排名前三的隊伍有葷菜加餐,而第一名更是有酒喝。連續兩天的第一名,韓岡會發下紅色的綢帶,讓這一隊中每個民伕系在胳膊上作為褒獎,而且還附帶賞錢奉贈。而每天排在最後的三隊則會受到訓斥,連下飯的菜肴也是最可憐的咸豆豉,如果有那一隊連續兩天掉在最後一名,就換掉領隊,並對全體加以責罰。

夯土的建築,修造速度本就快得驚人,而精神上和物質上的雙重作用下,讓工程進度更是加快了數倍。互相競爭的幾支隊伍,將因戰事而耽擱了的七天時間給補了回來。而且從率領這些民伕的領隊中,韓岡甚至還發現了幾個能力還不錯的人物,準備此間事了之後,將之招攬下來。

利用單純的競爭之心,還有一點微不足道的開銷,就讓工程進度快了一倍有餘,這筆帳怎麼算都划得來。韓岡甚至有餘暇,派了人將位於大來谷口的前營地改造成一座大型烽堠。有了這座烽火台看門,日後若有外敵要通過大來谷,渭源堡在第一時間就能得到警訊。

王韶視察過工地後,對韓岡定下的規矩讚不絕口、有會於心。而習慣於舊時不用鞭子就驅趕不動民伕的官吏們,看到了工地上的變化,也是更加敬畏韓岡的手腕,再沒有人會懷疑韓岡在官場中的前途。

這兩樁大事,還有一些瑣碎雜務,韓岡做得都是遊刃有餘,不費半點心力。也就是繁瑣了一點,讓他忙裡忙外,難以歇下腳來。幸好更為麻煩的功勞計點不由他操勞,而由王韶負責。韓岡是親自領軍出戰的當事人,如果他來計算功勞,總會有人擔心他偏向自己的下屬,做不到讓所有人滿意。為了爭一份功勞,好友翻臉、互相揭短的事情時有發生,也只有作為主帥的王韶才能壓得住陣腳。

王韶親掌功勞簿,韓岡也免不了為他的人向王韶說情,不是別人,而是瞎葯。

自三月時的托碩大捷,到現在的九月中,不過半年的時間,圍繞着河湟之事,王韶已經領軍完成了三次會戰。而且都是斬首數百的激戰。這在秦鳳路過往百年的歷史上,也算是罕見的戰績。

不過不同於前兩次一面倒的大捷。今次一戰,雖然斬首超過六百,但官軍這邊的損傷,如果把瞎葯所部的傷亡計入在內,也是達到了六百餘。

王韶對自家傷亡並不是很在意,在他看來,古渭寨駐軍的缺額隨時可以補充。只要有功勞,什麼損失都能彌補得過來。

但瞎葯可就苦了,就是因為他最後貪功的緣故,將傷亡數字擴大了近倍。且他損失的都是帳下精銳,一二十年內都不一定能補充起來的。而原本韓岡許諾給他一半的星羅結殘部,卻被禹臧花麻給收編,在攻打星羅結城時,幾乎死得乾乾淨淨--不論瞎葯還是張香兒,都是沒能討到這個便宜。相對於始終坐守渭源的張香兒,損兵折將的瞎葯明顯要吃虧得多。

‘那就把武勝軍送給他好了。’

賞罰不均只會傷了他人報效之心,在韓岡為瞎葯一番分說之後,王韶便很慷慨畫了塊大餅,一張空頭支票就這麼遞到了瞎葯的手上:“巡檢深明大義,忠於朝廷。力絕西賊之誘,為王事而用命。日後武勝軍還得靠巡檢這樣的忠臣來戍守。”

對於王韶的空口白牙,瞎葯無可奈何,只能低頭稱謝。他現在就像把家當借給一個騙子的蠢貨,明知這個騙子一次次來借錢,只是在空手套白狼,能回本的機率渺不可測,但如果不繼續跟進,原本所付出的一切就都要打了水漂。瞎葯捨不得他前面的付出,都到了這個地步,己經收手不得,現在他就只能盼着王韶能說話算話了。

送了瞎葯出去,韓岡回來勸諫王韶:“安撫,不能就這麼打發了瞎葯,俞龍珂還在那裡看着!”

“此事我當然知道。朝廷的撫恤和賞賜都不會少了他一文。”對於瞎葯的處理,王韶早有腹案,“我再為他向天子求個賜姓,不信俞龍珂不眼紅。”

韓岡對王韶的處理還算滿意,只是最後一句話讓他有了些疑惑:“以瞎葯的身份,應該得不到國姓吧?”

“如果木征或是董氈來投,多半就有機會。”王韶笑道:“還是讓樞密院隨便給他找個好一點的姓氏。”

等渭源一切處理完畢,都已經是九月中了。新擴建的渭源堡理所當然的比起過去的形制大了許多,而隔着渭河北面的附堡,也比舊有的渭源堡要大上一圈。主堡接近六百步的城寨的規模,而附堡也有三百步,在其間駐紮下數千近萬的大軍也是綽綽有餘。

將兩座堡的處置權留給了王君萬,又加派了一隊人馬進駐渭源附堡和大來谷口烽堠。當韓岡跟隨王韶回到古渭後,尚未來得及喘口氣,才知道郭逵點名要他向秦州通報今次一戰的來龍去脈。

還沒在公廳中坐穩,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韓岡嘆了口氣,怨聲溢於言表:“郭太尉可真是會體恤人啊......”

“小心一點。”王韶提醒韓岡,“別提功勞,老實說話。”

“下官明白。”

不過比起明日才動身的韓岡,先來的卻是北方戰事的軍情通報,王厚拿着一張紙片,走進韓岡和他的官廳:“董氈竟然抄了後路!梁乙埋這下攻打五路的大軍全都退了。”他贊了一句,“這董氈可真是幫忙了。”

“對木征來說,我們是最大的敵人,但對於沒有切膚之痛的董氈來說,党項人才是他的對手。不趁西夏國中空虛,還有禹臧家主力盡出的時機,從中沾點便宜,反而不正常了。”

見韓岡說話時也不抬頭,王厚好奇的問道:“玉昆你在寫什麼?”

韓岡與王厚交情匪淺,也不瞞他:“是今次一戰的經驗總結。”

王厚拿起寫好的幾頁紙,再看看下面壓着的一摞文字,“這些都是?”他信手翻了翻,立刻皺起眉頭,“怎麼么一句好話都沒有?”

韓岡笑着搖頭:“又不是向上請功的奏摺,說那麼多好聽話作甚。這是為了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才總結經驗教訓。事不過三,連續斷過兩次後路,今次還想依樣畫葫蘆。”他嘆了口氣,從茶壺中倒了一杯熱茶遞給王厚,“現在想想,用計還是太險,想得到的越多,風險就越大。如果先到渭源匯合......?”

“那星羅結城肯定保不住!”

“如果在會合了王舜臣之後,再繞道回師渭源呢?”

王厚立刻道:“禹臧花麻可就要跑了。”

“難道現在他就沒跑嗎?”韓岡笑了一笑,不以為意,又低頭寫起自己的總結。

兩天後,韓岡他出現在秦州州衙之中,正等着郭逵的接見。只是他抬頭數了半天的椽子,也不見郭逵出來。以韓岡的身份,以及他所擔任職位,還有他今次負擔的任務,竟然會被晾在外廳中,由此可見郭逵心頭的怒火實在不小。

韓岡對此並不介懷,郭逵的確被瞞着,沒有人告訴他真正的來龍去脈。而他則並不介意向郭逵為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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