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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攻下了臨洮?!怎麼這麼快的!瞎吳叱呢,他守了幾天?”

蘭州通往武勝軍的山道上,禹臧花麻勒停了戰馬。剛剛從前方奔回來的信使,讓他臉色驟變。隨着禹臧花麻的停下,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也隨之止步。

兩百里外趕回來的哨探,渾身上下都是塵土,不論是人馬,在寒風中,身上都是熱騰騰的直冒着白氣。他在喘息的間隙向著禹臧花麻稟報着詳情,“宋人是在三天前攻下的臨洮,但在這之前,瞎吳叱就已經棄城而逃。現在他的大帳已經到了洮水西岸,將東面都讓給了宋人。”

“瞎吳叱跑得好快。”禹臧花麻一肚子的不屑,張口便罵,“指望他多撐兩日都不成。木征的這個弟弟還真是廢物一個。難怪他老子爭不過董氈,連個贊普都當不上......”

“木征沒有出手?”禹臧花麻身邊的一位親將問着。

哨探搖頭:“沒有。”

“花麻,現在怎麼辦?”親將緊張的徵詢着禹臧花麻,“回蘭州嗎?”

“溫祓你說什麼胡話?!”禹臧花麻回過頭來狠瞪了一眼,“刀子出了鞘,不見血能回來嗎?就算趁火打劫,在武勝軍搶上一把都比直接回去的要好!”

“洗劫武勝軍?!”溫祓差點就要失聲叫起,他立刻貼近了禹臧家的族長,急急的勸道:“花麻!這事可不能做啊!惹怒了木征,說不定他會把宋人引往蘭州來!”

“我有這麼下令嗎?!”

禹臧花麻很不耐煩的說著,他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他當然不會這麼做,要是惹起木征幾兄弟的同仇敵愾就麻煩了。要是他們引來宋人,禹臧家可撐不住。

臨洮往北小三百里便是蘭州,若是木征在王韶的壓力下降伏宋人,蘭州可就要直面三路夾擊了——改了名的古渭往北,也是有小道能通蘭州。儘管那條小道長達四百里,道路亦是崎嶇,但要是當宋人和木征自武勝、河州出兵的同時,再派出一支偏師,那蘭州的情況就很危險了。如果到時候董氈也不甘寂寞,又從西攻來,禹臧家可就不僅僅是危險,而是將會灰飛煙滅。

“現在宋人在做什麼?”禹臧花麻轉過臉來又問道。

“他們好像要修城。把臨洮城重修一遍。”

“花麻!不能讓他們安安心心的將城修起來!”溫祓立刻叫起,“臨洮城一旦被修好,以宋人的守御,沒人能打得下來。過上半年,周圍的蕃部都會投過去。”

“慌什麼......”禹臧花麻頗沉得住氣,他能坐上族長的位子,也就是因為他越到關鍵的時候,性子越穩,“援救瞎吳叱沒能來得及,但宋人要把臨洮城重修起來,留給我們的時間,少說也還有兩個月,不用慌。”

他想了想,道:“權且聯繫一下木征吧,現在不想跟他鬥了,宋人來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還有出兵的糧草要讓瞎吳叱掏出來,得跟他也聯繫一下。”

“國中呢?要不要再去信?”

禹臧花麻早就傳信給梁乙埋,但他並不指望興慶府能派援軍來。半年前在橫山的會戰,傷了國中元氣,說是奪下了羅兀城,但傷亡如此之眾,梁乙埋根本交待不過去——所以他拿刀子交待了。對於梁氏兄妹的決斷,禹臧花麻還是很佩服的。

儘管不指望援兵能來,溫祓的提議,禹臧花麻卻還是點頭,“要,怎麼不要?你去寫一封奏摺,給我來籤押。”

溫祓會寫党項文字,幫禹臧花麻寫奏摺也是常事,筆墨紙硯都隨身帶着。他點頭答應了,就要找個乾淨地方寫字。

“等等!”禹臧花麻卻叫住他,又追加了一句,“弄只兔子來,好寫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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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現今已經在渭源堡中。儘管他還擔心着隴西城中會不會出亂子,但他現在注意力已經都被向臨洮城轉運糧秣的事情給佔滿了。

他越是看着戰報,越是覺得今次的任務實在不易。

有過千年之後的記憶,韓岡對攻城拔寨的興趣不如如今的將領,對殲滅敵人的數量則是很放在心上。橫山攻略儘管失敗了,可消滅的敵軍都是精銳,党項人元氣大傷。西夏的恢復力又遠遠不如大宋,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一戰還是賺了。

可把話題說回到今次這場戰事上,王韶拿到的斬首究竟有多少?在捷報中沒說。韓岡估計他也是不好意思說。

如果是在仁宗或是英宗的時候,三十、五十的斬首,也算是功勞了,至少一路都監拿出來時不會臉紅。可是放到現在,一場場大捷接連不斷,每隔幾個月,就是幾百上千的斬首。將朝中上下的胃口都撐大了,眼光也抬高了,斬首不過五百都不好意思對外面宣揚。

今次在慶平堡、野人關和臨洮城的幾次戰鬥中的斬獲,怕是加起來也只有兩三百出頭。而瞎吳叱好歹是木征的嫡親兄弟,本部人眾的數目絕不會少,兩三千的戰力還是能拉得出來。如果再添上親附眾部,上萬甲兵總是有的。這一對比,就能明顯的發現,王韶、高遵裕根本就沒有傷到瞎吳叱的元氣。

順利攻克了臨洮城的確是好事,可留下來的麻煩不小。韓岡寧願連番大戰,以上千傷亡為代價,將瞎吳叱和木征的軍隊一起掃平。論起野戰的能力,韓岡對集合兩路精銳的官軍有着極大的信心,可要是在河湟的崇山峻岭之間,追逐着四散奔逃的吐蕃人,他的底氣就不是那麼充足了。

殺人盈野才是正道。

不殺得木征膽寒,如何能懾服他以及藏在西北的董氈。

韓岡嘆了一口氣,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還是早點把糧草給前面運送上去,出戰諸軍離開慶平堡時,攜帶的乾糧只有七天的份,而現在已經過去兩天了。

運送第一批糧草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是以馬騾等牲畜為主的馱隊,運送的人力都是軍籍。但接下來運送輜重的人手,卻不便再使用軍中人力,只能在地方上徵調。

王韶、高遵裕親筆簽發的調令事先便留給了韓岡,蓋了緣邊安撫司大印的文字已經印版印刷了出來,馬上便要送去通遠軍的各個村寨。

韓岡不知蔡延慶什麼時候能把築城的民伕送來,廣銳軍的叛卒如今都在他的指揮之下,但他們的人數只夠用來運送糧草,何況這些人都是堪戰的精銳,拿去夯土實在浪費了一點,用來誘敵反而用處更大一點。

他再三檢查着要分發下去的令文,以防有文字錯漏,以至本意全非。類似於傳單的令文上並沒有油墨香,能塗在鉛字上的油墨現在還沒有出現,只是普通的墨汁。但字跡工整,且大印上的文字也是清晰可辨,不愧是雕版的產物。

韓岡現在還沒精力往活字印刷術上去費精神。如今活字印刷是有,但通常都是寺廟中用來印經文和謁語,在美觀和質量上,無法跟平常賣的書冊相比——而且對於印書坊來說,活字印刷用的木活字很快就會損壞,而一套好的印版卻能留給子孫傳承,曾經有過兩兄弟為了爭奪一套老杜詩經印版的繼承權,而打起了官司。以現在的技術條件,哪一項印刷手段更為合適,不言而喻。

“把令文都發下去,每個保甲都要傳到。”韓岡將傳單遞迴給等候命令的胥吏,“前面已經下過文,都該準備好了。傳語各保保正,今次之事不許有任何推脫,否則勿怪軍法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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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石又檢查了一遍綁紮的腰帶和綁腿,這是他在軍中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

在同一間屋中,他的渾家就坐在一邊,正為尤三石整理着行裝。垂下來的髮絲遮住了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幽幽嘆着:“又要上陣了。”

“這是韓機宜的命令。”尤三石強調着。

廣銳三千叛軍都是靠着韓岡才逃了一條性命,全家老小也都是韓岡給保下來的。犯了千刀萬剮的死罪,被招降後居然都不是被流放嶺南等死,而僅僅是是變成了屯田的屯丁。照樣能吃飽穿暖,全家人還在身邊,比起在廣銳軍的時候還舒坦些。

現在韓岡下文徵調各保甲出人服徭役,有些人不知好歹,腹誹不已。但大多數叛軍士卒還是很淳樸的,知恩圖報的心思都有着。

尤三石是一任保正,是由同一村中的叛軍士兵們推舉而出。當初廣銳叛軍歸降後,被決定流放通遠,所有有銜頭的軍官全數被放在隴西城邊安置。而近二十處叛軍的村寨中的保正、甲頭,都是自行推舉出來,皆深得人心,能肩負起重任。

背起行囊,提起弓刀,在妻兒的眼淚中告別而出。尤三石所在的保甲出動了一百三十多名精壯的漢子,連同渭水之濱的數十家寨堡,總計兩千餘保丁齊聚渭源堡。

在咸陽城投降的半年之後,廣銳軍重新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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