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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厚給沈括一家安排的住處,是衙門附近的一個小院。形制並不大,但還算乾淨。

沈括進院看過後,感覺還算滿意。這才陪着小心的將一直坐在碧油小車裡的渾家請了出來。

續弦張氏,是他恩主張芻的女兒。治平四年髮妻葉氏病逝。兩年後,也就是熙寧二年,曾經是沈括上司的張芻將女兒嫁給了他。才二十歲,嫁給沈括也只有三年。老夫少妻,又是年輕貌美,沈括對張氏可是千依百順。

張氏蹙着眉頭,在院中轉了一圈,卻是一言不發,走進了正房中。

一直跟在後面的沈括稍稍鬆了口氣,雖然看着不滿意,可至少張氏沒有反對住進這件院子。不然就讓他在這裡難做人了。

過了一陣,張氏的貼身小婢出來,卻對沈括道:“夫人說累了,要先歇一歇。請官人自去處置正事,不必挂念家裡。”

沈括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衙門裡。”

安頓下張氏,沈括便匆匆趕往州衙,接手隨軍轉運的工作。

沈括聽說過韓岡的名號。對於韓岡這個每多發明的年輕人,沈括的興趣很濃。先通過透析砲車的原理,進而發明霹靂砲這樣的軍國利器,這一點,沈括也是有些佩服的。還有軍棋、沙盤等物,才三兩年的功夫,已經遍及天下。不拘於經傳文字,想來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韓岡親筆所寫的兵站制度的文稿拿在手中,隨意翻了一翻。一點也不像是二十歲的年輕人能寫得出來的。聽說剛入官時,就已經寫過一部有關療養院的制度,連王相公都讚不絕口。不能以年齡輕忽視之。

但沈括可不會全盤照着韓岡的規劃而來,雖然這一套制度看着完備,可也並不是沒有改動的餘地。

不加以更動一二,另有開創,如何能顯出他的手段?!

“來人!”沈括指派起手下地胥吏,“速將帳冊都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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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抵達最前線的工地時,景思立已經率部把營盤當道紮好。

就在秦鳳軍營地的後方一里處,兩千餘名民伕正在一片周長約六百餘步的工地上忙碌着。

這座寨堡被王韶命名為臨洮,也就是將狄道城的舊名,移花接木到這座位於洮水河谷北方前沿的寨堡上。

修築臨洮堡,是為了抵禦北方來敵。而在臨洮堡後方十五里的河川交匯處,另有一座兼做兵站的寨子正在修建中——熙河經略司登記的名字是結河堡,以流經堡側,匯入洮水的結河川而得名。

兩座城寨一立,通往香子城和珂諾堡的河穀道的安全就得到了保證。而且大宋對洮水河谷的控制,也隨之向北——也即是下游——推進了四十里。

一隊隊民伕喊着號子,夯築、挖掘,在工地上忙忙碌碌。行動間有條不紊,卻僅僅指揮者得力之故。被徵發起來的民伕,基本上都有修築工事的經驗,宋人在關西修築堡壘的工程從來都沒有停過,哪一家的壯丁隔個兩三年,就會有一次夯土挖坑的活攤到頭上。

這跟後世許多出身農村的建築工人相似,農忙時在家務農,閑時就會出來做工——當然還是有區別,一個是拿錢的,一個則是白工。

臨洮堡工程進度很快。

護翼堡外的壕溝已初具規模,而矩形的城牆也已經打好了地基。春天的營壘修築工程,比冬天要輕鬆許多。單是取土一項,就能省下不少人工。凍得如同鋼鐵一般的土地,不知弄傷多少民伕的雙手,而換作是解凍後的大地,輕輕鬆鬆就能將地里的黃土給鏟起。

韓岡巡視過營地,又抬頭看了看兩側的山頭高地。那裡有幾個原木搭起的高台,是最簡單的哨口,用來監視是否有敵軍來襲。等到臨洮堡完工之後,就會將那幾處高台改用黃土夯築起來,作為烽堠使用。

從工程進度方面來看,景思立做得還不壞。並沒有之前王韶、韓岡擔心他會因為心懷芥蒂,而對於營造修築上的工作不加關心的情況出現。

景思立聽說韓岡到了,很快便趕了過來。略敘寒溫,韓岡遂問起最新的情況。

“發現了蕃人游騎的蹤跡?”韓岡聽了幾句,就立刻問道,“都監可知是哪一部的蕃騎?”

“派出去的哨探也只是遠遠的看到了。”景思立有些惋惜的說著:“沒能捉個活口來,弄不清是哪一部的。”

韓岡略感失望,蘭州禹臧家、乃至他們背後西夏的反應是重中之重,不能確認,就不能合理有效的應對。但在景思立面前,他也不便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省得景思立會認為自己是在抱怨。

“就當作是禹臧家的人吧,”韓岡輕笑道,“熙州北方,也只有他們才會不厭其煩的來窺伺我官軍。”

景思立哈哈笑了兩聲,“包約也是這麼說的。”

“包約他人呢?”韓岡問着。

按說包約這位青唐部的二當家,應該正帶着他的族人在此處與北方的禹臧家對峙中。怎麼只有景思立過來,他卻不到?

“左近又有一家蕃部不穩,今天早上他就率軍趕過去了。”

韓岡聞言,搖頭失笑:“什麼不穩!就是壓榨得過了頭,熙州北方的蕃部被他這群青唐部的人禍害慘了。”

“包約做的事,禹臧花麻也在做,而且做得更過火。”景思立冷笑着,“這群蕃人,就該好好的磨上一磨。”

“現在沒時間教訓他,等收拾完木征,肯定要讓包約他收斂一點。......正好可以讓這一帶的蕃部歸心我大宋。”

以夷制夷,然後居中調解,並保證各方勢力可以互相制衡,這都是漢人千年來用得不能再熟的伎倆。景思立也不以為怪,早就知道的事,沒有熙河經略司的縱容,包約何來這個膽子?

“王經略什麼時候開始攻打河州?”景思立將包約的事丟到了一邊,問着韓岡。

“必須等臨洮堡和後方的結河堡都完工,糧道穩定下來,才好一鼓作氣的繼續前進。”

韓岡指了指這一側的工地,“臨洮堡的修築進度,在下方才看過了,大約還要半個月的時間就能完工。一旦臨洮堡完工,都監你就可以去珂諾堡與王經略他們匯合了。”

“怎麼,不讓我在這裡守着禹臧家的人?”景思立語帶嘲諷的冷笑起來。王韶的心思他怎麼看不出來,被發遣到這裡來守備,一心想建立功業的景思立早就忍得一肚子的鬱悶。

韓岡略低了低頭,並不與景思立爭辯:“王經略打算在河州城決戰,少不了都監的助力。”

前面王韶指揮熙河軍先聲奪人,通過攻奪珂諾堡,佔據了戰略優勢。等穩定了後方的運輸線,下面就要全力攻往河州城。要應對木征的人馬,以及董氈可能派來的援軍,光是王韶手上的幾千熙河軍肯定是不敷使用,少不得要把秦鳳、涇原兩路的援軍提上去。

比起涇原軍來,秦鳳軍王韶看着還是親近一些,好歹他也曾是秦鳳經略安撫司的機宜文字,做了好幾年的事。而且韓岡在秦鳳軍中的人緣,也不是等閑可比。所以景思立手上的兵,王韶肯定要用上,不會一直放在後面吃灰。反倒是姚兕姚麟的人,要分派的去處很多,反而無法集合起來使用。

“不過還要提防禹臧花麻。不論是前年的渭源之役、還是去年的臨洮之戰,盤踞在蘭州的這個吐蕃族的叛逆,都有出兵相助。今次肯定也少不了要插上一腳。”

韓岡正說著,幾聲尖利的號角從山頭上的高台傳來,急促中帶着一絲惶急。很快,一直派在前面的斥候也狂奔而回,越過前方的營壘,在景思立的面前跳下馬,急聲稟報道:“都監、機宜,北面有一軍來襲。都是騎兵,看聲勢當在三千上下。”

景思立看看韓岡。現在的熙州北部,能派出三千騎兵的勢力,只有禹臧一家。就算是橫行霸道的包約,要守着的地方太多,也只能帶出兩千不到的騎兵。

韓岡無奈的搖搖頭,這還真不能算是他的烏鴉嘴,“該來的總歸會來。”

煙塵漫天,隨着震天撼地的蹄聲席捲而來。

韓岡和景思立已經趕回到前方的營寨中。近萬大軍在跨河而立的營中嚴陣以待。

有大軍駐屯的營寨在前面守着,一條柵欄更是將整條洮水谷地攔腰截斷,後面的工地依然照常開工——就是不知道他們的效率還能剩下多少。

千軍萬馬奔騰而至,氣焰衝天。這一軍蕃騎一直衝到秦鳳軍的營寨外,隔着百來步,方才停了下來。

“兩千。”

韓岡也算是上過幾次戰場,但如景思立這般一眼就能數出敵軍多寡的本事他還沒能練出來。而景思立這等老將的另一樁本事,也是韓岡望塵莫及,

“看不出賊人的戰意。多半不會打,只是來騷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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