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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敗已定,舉着捷報的信使正向著京城狂奔而去。換馬不進鋪的急腳遞,只需十日上下,就能將捷報傳於京城。

而王中正也從熙州狄道城狂奔而來,在珂諾堡與奉命而行的韓岡匯合,一起抵達了王韶所在的河州大營。

見到韓岡,王韶和高遵裕都點頭讚許的笑了笑,香子城在苗授趕到之前能守住,靠的是韓岡之前派去的王舜臣,之後解決襲擊後路的五千敵軍,也是韓岡親自指揮。雖然因為翻山越嶺的腿腳比不上吐蕃人,但珂諾堡下斬首千餘,香子城下還點出了四百斬首,這份功勞基本上都是韓岡的,苗授只能靠邊站——嚇跑了敵軍,怎麼都不能算功勞。

被王韶、高遵裕一齊迎進營中,王中正並不休息,而是先去燒成一片白地的河州城繞了一通。大戰之時,他身在安全的狄道城中,只是等到戰事結束,不到河州城中走一圈,享受起王韶送給他的功勞來,未免有些難以心安。

“木征逃了,禹臧花麻也退了。一場血戰,河州城也攻下來了。平戎一策到今日終於告一段落,”王中正想着王韶拱手致意,“恭喜王經略,多年夙願得償!”

“此是天子看顧,眾將齊心,吾等叨天之幸,才有今日的成功。”

王中正和王韶不停的交換着恭維和謙讓,攜手走進主帳。

韓岡跟在他們後面,王中正說的話,他卻有些不以為然。要說河湟之事告一段落,未免還早了一點

畢竟木征還在。曾經歸順在他帳下的諸多河州蕃部,也沒有傷了元氣。對於河湟戰略來說,還遠遠沒有到慶功的時候。

木征以一州之地,妄圖抗衡擁有億萬人口,百萬大軍的大宋,的確是螳臂當車的自不量力之舉。但距離化作的天塹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問題。

以這個時代的道路條件,兵力投送是有其局限性的,而後勤上的供給,更是要讓每一位將帥都不得不為之嘆息的問題。憑藉大宋的實力,眼下的確是支撐起了河州戰事。可這是因為此時世界上最為富庶的中央王朝能承受得起大量的路途損耗,並不是說這個距離對漢人的輜重隊沒有影響。如果路程再遠一點,再崎嶇一點,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木征逃竄的方向是露骨山,那個地方比起河州還要遙遠,基本上可以算是青藏高原的邊緣地帶了。王韶的想法,這兩天已經在給韓岡的命令中說得很明白了。韓岡對此是可是憂心不已,想來王中正恐怕也是一樣,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正如韓岡所料,王中正進帳沒多久,的確一下就把笑容給收了,“什麼,要出兵露骨山?!”

“不獲木征,河湟終究還是定不下來。”王韶音聲平和的對王中正解釋着,“若是哪天給木征瞅准了機會,說不定河州城又會被他給奪回去。”

只要站在大帳外,向南張望,就能看見那片頂端帶着白帽的山巒。靠着沙盤的幫助,王中正對河州地理有所了解,怎麼都不會認為翻越露骨山是個好主意,“木征的確逃過了露骨山去,但也用不着也跟着追過去吧!萬一出個差池,好不容易的大捷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木征值得我們冒這個風險。”

“不如改從岷州走。”韓岡的發言,引來了王韶、王中正他們的傾聽,“露骨山對面,木征逃去的那個地方,在過去可是叫做洮州!是熙河經略司轄下五州——熙、河、鞏、岷、洮中的洮州。是洮水的上游所在。有洮水在,要去洮州,何必走那麼危險的露骨山,直接沿着洮水上溯不行嗎?”

“緩不濟急!返回熙州、岷州繞行,至少要多上一個月的時間。”王韶對此早有考量,“有這個時間,木征早已經將洮州的蕃部整合完畢,足以調兵封死岷州通洮州的幾處關口。”

“可一旦翻越露骨山,糧草轉運等事可就難以為繼了。除了自帶上一部分糧草,其餘必須就地自籌。”韓岡對自己的後勤組織能力很有自信,可是遇上一座終年積雪的高山,他的自信心也不會變成自大,還是能夠認清自己的能力極限所在。

王韶心中對此早有腹案:“出兵的數量不會超過三千人。戰馬也都將用來馱送糧秣,不會多用於騎乘。只要能降伏洮州蕃部,人馬食用,不成問題。”

言下之意就是要學着契丹、党項和吐蕃這些蕃人,直接開搶了。韓岡對此沒有什麼心結,只是要考慮的困難還有很多。

“春天雪化的時候,山中土石中的冰層融化,很容易山崩滑坡。”韓岡盯着王韶。這個道理,在西北的山區只要多待幾年,不可能不知道。

“玉昆,木征不除,河湟之事就沒一個了局。依你之智,應當能看到才是。”王韶主意已定,即便是韓岡,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下官不是要阻止此事,只是不在戰前多做預備,經略你要領軍穿越崇山峻岭,這個風險未免太大了一點。”

“瞻前顧後,不知會延誤多少良機。”王韶漸漸的有了點火氣,“玉昆,你什麼多好,就凡事想得太多。須知世事總有難以逆料的時候,你承襲子厚之教,尊奉思孟之學,難道沒學到‘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膽魄嗎?”

‘這句話可不是放在用兵上的。’韓岡悻悻然的腹誹着。

而王中正去在旁邊聽着聽着臉色越變越是震驚,“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了經略來領軍了?!”

韓岡、王韶和高遵裕都同時瞥了王中正一眼,當然是王韶親自領軍,怎麼可能換他人領隊去洮州!

不是王韶要爭功,他是主帥,一路經略,下面將領的功勞也就是他的功勞。現在是要追擊木征,光靠宋軍並不一定能逮到他,必須要在同時征服洮州的蕃部——而換作是其他人領軍去洮州,根本不夠資格跟木征爭奪洮州蕃部的歸屬。

只有王韶可以!

在河湟,韓岡的名氣很大,知道他的身份的蕃人,見面時都是點頭哈腰。但王韶的名氣更大,他是整個河湟戰略的倡議者和主持者,幾年來連戰連捷,諸多蕃部一一臣服於他的威名之下。到了王韶的面前,以包順、包約為首的蕃部首領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只有王韶能夠憑藉他的威望,從木征手上搶來洮州蕃部。

韓岡冷哼一聲,要是換作景思立、姚兕或是苗授領軍,他操這份心做什麼?

但王韶不同。即便不論私交。王韶本人乃是一路經略,而且是一手打造起熙河路的靈魂人物。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這樣的損失,熙河路、乃至整個河湟開邊的戰略都承受不起。

所以韓岡會大力反對,這實在太過冒險。

王中正從王韶的臉上看到的是認真二字,要親自領軍翻越露骨山的確不是自己的誤會。心驚之下,他更要全力阻止王韶去做傻事。

但王韶搶先一步了王中正的勸阻,下了決斷。

“好了,此事不必再議!”長身而起,他朗聲說道:“我將在軍中點集三千人馬,去追擊木征。翻過露骨山,平復洮州!......公綽,你呢?”

王韶問着高遵裕。

“既然已經把河州城都奪了,將木征趕得如喪家犬一般,如何不追到最後!”高遵裕放聲大笑,豪氣干雲,“自當與子純你同進退!”

“好!”王韶和高遵裕之間其實早就已經商議妥當,不過是在王中正面前演一通而已。他說著兩人商議好的決定,“授之,我領兵南行後,就由你來率領本部鎮守河州。”

苗授應諾,王韶又對韓岡道:“玉昆,你回熙州去,經略司中的一應事務就由你來處置。若有要事,則請王都知過目。”

韓岡嘆了口氣,這等孤注一擲的做法,他寧可該從岷州沿河上溯。雖然有可能將戰事拖上個一年半載,但終究要穩妥上不少。但王韶這個樣子是勸不住的,只能躬身接令,“下官必盡心儘力。”

他雖是鞏州通判,但也是經略司機宜文字,在軍政兩方面都有權力。以韓岡在河湟之地的威望,使喚包順、包約都不成問題。王韶此言,等於是將經略司的工作交託給他照管,只要將王中正糊弄過去就行了。

王韶一一將事務分派下去,將景思立安排去替換姚麟駐守熙州北方;讓姚兕姚麟兩兄弟,清理河州諸蕃。聚集在河州的兩萬大軍轉眼就要星散。

韓岡看着王韶將事情一一安排妥當,最後向他提議道:“經略,最好能把智緣給帶上。”

“......是對洮州蕃部還是對木征?”

“木征日暮途窮,待到天兵緊隨其後,翻過露骨山,想必他也不會再有多少悖逆朝廷的心思了。”韓岡沒有繼續說下去。想來王韶也能明白,這時候正是智緣的那張嘴發揮功用的時候了。

王韶稍作考慮,點頭道:“也罷,多一個不妨事,就帶上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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