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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晦。

伏在岸邊,黃元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全是嘩嘩的水流聲。

想從江水的流淌聲中,將戰船破水的聲音給區分出來,黃元沒有那個能耐。但他身邊的一名左江上跑幾十年船的老船工,卻是很明白的在說,“已經來了,至少有十條船。”

老船工的話聲帶着顫音,顯然是對即將開始的戰鬥感到恐懼,但黃元的心中一片火熱,“想不到交趾人當真過來了。”

他前日受命領軍攻向上游的如月渡。那一段的河道最為寬闊,相應的也是水勢最為平緩的一段,是富良江上有數的大渡口。他本以為大軍會從如月渡過江,可他剛剛佔領了毫無抵抗的如月渡後,卻又被招了回來,鎮守在船場中。

當然,作為廣源州出身的將領,黃元不可能是獨立鎮守。但主將燕達親自領軍坐鎮船場,跟在他身邊,黃元也就沒有半點受辱的感覺。

眯起雙眼,緊盯着不遠處的水面,好不容易才看見了一團團黑影正緩緩逆水而上。黃元狠狠的咧着嘴無聲的大笑着,終於能夠與交趾人好好打上一仗了。

扯過身邊的親兵,命他立刻回船場通報,黃元轉過身來,又望着那一支即將踩進陷阱之中的船隊,漸漸駛向船場水道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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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藉助水面上反射的星光,十一艘交趾戰船平平穩穩的駛進了富良江的支流。

阮陶立於船首,昏暗的夜色中,他的雙眼看不清水面上情形,他的船隊是冒着擱淺的風險才進入了這一條只有五六十步寬的河道。船上的舵工雖說是配了熟悉水道的嚮導,但沒有一艘擱淺,還是讓阮陶喜出望外,也鬆了一口氣。

向後招了招手,阮陶問道:“離着船場入口還有多遠?”

戰船無法從蘆盪中穿過去,宋人打造好的船隻,也不會走蘆盪中出來。宋人船場借用的深水塘,本來就是有主的。用以停泊漁船以避風浪的水塘主人,現在也就在阮陶的船上。

“回將軍,過去這片蘆盪,再往上一里就到了。”水塘主人回答的聲音顫抖着,但阮陶已經很滿意了。進入船場水道就在眼前,如果能一戰功成,日後的富貴自不待言。

如果是陸上決戰,給阮陶十倍的兵力,他都不會過來。換做水戰,他可就不怕了。宋人從北方調來的援軍,想要在水上稱雄,絕不可能那般容易。

船尾的大櫓緩緩的搖着,盡量不發出過大的聲音,推動着戰船溯流而上。

“那是什麼?”

阮陶忽然發現,就在河道右岸,有一座一丈多高的黑影,看輪廓明顯是人工建築,但絕不是房子。再仔細去看,又在另一側發現了兩座,三座。靜下心來再找找,驚覺同樣的建築竟然有十來座之多。

“那是宋人在江邊上修的望樓。”緊跟着水師統帥身後,探查船場消息的細作回答着問題,“總共有十四座,都是跟船場一起修起來的。但都還沒有修好,可能是因為要過年所以就停工了。”

阮陶皺着眉頭,“這就是你之前說的望樓,當真是停工了?”仔細的觀察了一陣之後,確認了細作的回話,心情也更加好了起來。這麼重要的建築竟然沒有完工,宋人當真太過於自大了。外面的耳目都這麼疏忽,裡面的防禦想來也不會嚴密,選在過年時來偷襲,實在是選對了時間。

終於接近了入口。

咚咚的幾聲輕響,十一艘戰船小心翼翼的在河道中央下了碇石。一艘艘小船從戰船上放了下來,轉眼就是四十來艘。藏身在船艙中的一干精挑細選出來的敢勇,也湧上了甲板。

“到了?”一名與李常傑又七八分相似,只是年輕了數歲的將領踏上甲板,很不客氣的問着。

“回節度,已經到了。”阮陶恭聲說道。

渾身上下結束整齊的將領是李常傑的親弟弟李常憲,都到了這個時候,李常傑也不能讓自己的家人留在安全的地方。

李常憲也不多話,順着拖下去的漁網,安靜的降到小船上。當敢勇們全數在船上落定,便以刀代槳,飛快的驅舟向著進入水塘的水道划過去。

這一過程中,壓低了呼吸的阮陶急速喘了幾口氣,臉上終於綻起了笑容。都到了這個地步,宋人竟然還沒有發現,看起來這一次偷襲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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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除夕不來,今天終於還是到了!難得的客人,可要好生迎接!”聽到通報,燕達一聲笑,長身而起。拿着自己的頭盔,帶領一眾部將走出簡陋的營房。

正月初一的夜晚,天上沒有月亮,只有星光。進入臘月以來,都是晴天居多,交趾人要想來偷襲船場,也只有選擇沒有月亮的朔日前後。

船場上的空地中沒有看不到什麼動靜,幾堆篝火平靜的燃燒着,七八支巡邏的小隊繞着營地的各個角落。隔上片刻,就有一隊從篝火邊穿過,一切都跟過去的一個月沒有區別,讓人覺得這一個夜晚毫無異樣。

可如果是換作熟悉軍事的將領們來看場中布置,就能發現每一座營房的修建地點,都是放在最容易攻出去的位置上,並不是營地中最為安全的地方。

燕達從營房中出來,身後的將領隨即無聲無息的散開,回到他們的隊伍所在的營房中去。

十幾個親兵跟隨着燕達,看起來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巡卒。

燕達舉目打量着船場內外,坐鎮於此半月有餘,終於可以回去交差了。

只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草草成立的船場,樓船是不用指望的,艨艟也造不出來,只能打造漁舟一個等級的船隻,最多也僅能運送十幾個人的小船。就是單純的運兵,沒有任何作戰的能力。

十幾人的小船,只要一起動手運槳,過江也不會慢。只是來自於關西的主力,能游泳的都不多,站在船上都直不起腰來,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們上船後還能用槳划船。從左江上調來了一批船工,加上來自廣西的新軍,靠着他們來划船。

只要能毀掉交趾水師的幾艘船,甚至只要能鎮住他們,就可全軍出動,與蠻軍同時強渡富良江。官軍和數萬蠻軍一旦抵達對岸,接下來就是北面的翻版,渡過大江的官軍根本就不用擔心糧草,只要一門心思的攻城就是了。

喊殺聲猝然響起,敲碎了元日夜晚的寧靜。自通向河中的水道上,千百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着,一聲號角劃破天際,聽着有幾分急促,但落在船廠內所有人的耳中,這就是開戰的信號。

幽暗的營地一下變得燈火通明,上千人從營房中搶出,早已是裝備整齊,順着事先劃定的路線趕往各個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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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角聲在岸邊響起,而來自於交趾士兵們的喊殺聲,則立刻又將號角聲給壓下。

“殺啊!”

李常憲意氣風發的揮刀指向前方。此次偷襲,宋人全然無備,這一聲聲急促的號聲正代表了守軍的慌亂。

領頭順利的進入了水道,接近了船場的水門。而所謂的水門只是兩條簡陋的繩索。繩索之後的船場,靜得只有幾點長明燈火,除此之外,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砍斷繩索,沖入船廠內部之後,船場守衛們才反應過來,趕着吹號,可這已經來不及了。

“燒!燒光宋人的戰船!”李常憲得意的拿刀指着黑暗中停在水面上的一艘艘小船,還有堆在岸邊的造船材料,“全都要燒光!”

幾十條船上的數百敢勇一齊呼應的大喊着,營造着千軍萬馬來襲的聲浪。手上也不耽擱,一個個都在給隨身攜帶的火箭點火,要將宋人的船場用無數憤怒的火箭給燒個乾淨。

嚓嚓的火石聲中,船場亮了起來。

李常憲瞪大了眼睛,這光源並不是來自船上的火箭,而是來自船場的每一個角落,照亮了水上,照亮了船上。

撲通一聲,李常憲握在手中的佩刀落入了水中,雙腿軟軟的,整個人都坐到在船板上。

腳步聲自四面八方響起,千百人從設在船場各個角落的房屋殺出,更為雄渾的吼聲由地面反衝回水上,緊接着就是一聲聲弦鳴。

一支支弩箭從身邊划過,每一瞬間都能帶起一聲慘叫。

望着水道兩岸密密麻麻活動中的人影,聽着越來越多的重弩發射時的弦響,李常憲悲憤的大叫起來,“這是陷阱!”

“不對......這是陷阱!”

阮陶臉色一片慘白,只看着在一瞬間亮起來的船場,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如果宋軍不是早有所備,怎麼可能會如此整齊的亮起燈火?

水師統帥當機立斷:“失敗了!吹號,全軍速退!”

可就在他開口大喊的時候,幾支火箭破空而至,在阮陶的視網膜上留下數道鮮紅的軌跡。軌跡的末端不是船隻而是水面。但落到水面上的一點點火焰,卻彷彿像是火星落進了乾草堆中,一道火光猛地躥起,轉瞬就擴散開來,化作了一片火海,映得河面上剎那間亮了起來。

河面上浮着的竟然全都是油,來自下方的火光照得阮陶臉色忽明忽暗,船上也是一片混亂。

一聲大吼喝止了船上的亂象,阮陶厲聲髙喝:“不用慌,這點火燒不起來!砍了纜繩,退出去!”

每一艘船上收放石碇的絞盤邊,站着的都不是水手,而是手拿利斧的軍漢。阮陶本就準備着一旦戰機不利,就砍斷拴着石碇繩索,全速逃離。這個預備,現在看來並沒有錯。

可是已經遲了。

咚的一聲巨響,一道水柱就在阮陶的身邊騰了起來,嘩的一下將帶着腥味的河水全濺到了他的身上。

這不是石碇落水的聲音,而是來自岸邊的一塊塊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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