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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大小的石彈,突然從天而落,一頭撞上了小型戰船略顯單薄的桅杆上。

吱吱呀呀的木料呻吟聲中,桅杆奇蹟一般的沒有折斷,只是被擦出了一個偌大的凹坑。可沉重的石彈又反彈到了站甲板上的一名水手頭上。撲的一聲輕響,方才還能說能笑的一個人,他的頭顱就像是被砸碎了的南瓜,迸出來了在黑夜下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一地稀爛的瓤兒來。

石彈打着旋兒,在甲板上滾動着,甲板上一片混亂。但阮陶根本就無暇理會,瞪得銅鈴一般的雙眼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河道兩岸沒有完工的望樓,原本只是夜幕下凝固的黑影,可此時卻隨着河面上閃起的火光,也幾乎在同時亮了起來。一團團跳躍的火光,從河口一直延伸過來,將一座座望樓下數以十計的活動的身影,全都投射到了阮陶和所有船上水手們的眼底。

那根本不是什麼望樓!

高髙聳立的台座,以及架在上面的一頭短一頭長的長竿,阮陶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但他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望樓......

......而是陷阱!

阮陶回頭,一個字一個字向著將船隊帶入陷阱的細作,傾倒着心中的憤怒,“你的眼睛究竟長在哪裡?”

“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是冤枉啊!前日看的時候,的確就是望......”

細作的話聲未落,面色陰寒的阮陶已經揮臂而下。映着火紅光芒的佩刀,在細作的臉上砍出一片血光。細作前一刻還在扯着水師統帥的衣襟,哭訴着自己的無辜,下一刻就立刻沒了聲息,倒在甲板上抽搐着。

用力將腳邊垂死的罪魁禍首踢開,阮陶心頭怒火依然難消,就算殺光所有派在北岸的瞎了眼的細作,也挽回不了今次的敗局了。

一枚石彈又正對着戰船飛了過來,咚的一聲巨響,船隻輕顫之下,石彈深深的嵌入了甲板之中。船上混亂的叫喊聲里,夾雜着阮陶百思難解的疑問,“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交趾水師的統帥,甚至有那麼一瞬間,都忘記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只知凝視着數十步外,火光繚繞的巨型戰具:“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原來這就是霹靂砲!

黃元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感到駭異,反正他現在的身上起滿了雞皮疙瘩,聽到一枚石彈帶着隱隱的呼嘯飛往火焰熊熊的河面,身子都忍不住在輕輕顫抖。

只是用木料、石頭和一些鐵件搭起來的架子,竟然能像丟一顆石子一般,將幾十斤重的石塊,拋到了六七十步外的河面上,精準的命中交趾人的戰船。

見識過了神臂弓的力量,見識過了斬馬刀的鋒利,見識過了板甲的堅固,見識過了飛船的神奇,眼下又在親眼見證着霹靂砲的威力。宋軍裝備的每一件利器,都讓出身自廣源州的黃元,感到慶幸、害怕還有興奮。

看起來只是望樓,誰能想到那是能讓戰船和城池都灰飛煙滅的軍國重器!

對於船場中的能工巧匠而言,只要有木頭,能打造的可不僅僅是船隻,霹靂砲只要不將配重的石塊裝起來,即便有姦細混進來,也認不出來那高高豎起來的木架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而所謂的望樓,就是一圈竹架圍着的霹靂砲,當然永遠不會完工。霹靂砲只要拋竿豎起,再用竹子在外面一架,遠遠地也沒人分辨清楚。

偽裝的望樓所在的位置也是精心選定,正好卡着河口至船廠的河道上的幾處要點。除非交趾人敢於衝進滿是泥沼的蘆葦盪中,否則他們能泊船的位置,也就那麼寥寥幾處。

前幾天看起來像是在消極怠工,拖延望樓建造進度的士兵,這時候似乎是要清洗交趾細作對他們的污衊,比任何人都要賣力氣。梢竿剛剛嗖的揚起,將石塊遠遠拋射出去,他們就立刻拉下梢竿頂端繩索,將新的石彈裝填上去。

河面上流淌的火焰,並不能將堅實厚重的戰船給點燃,但亮起的火光,已經將一艘艘戰船的輪廓勾勒在看不見月亮的暗夜之中。

“盯着最後面的船,打最後面的那一艘!”

爆髮式的吼叫,不知是出自岸邊的誰人口中,但竟然隨着夜風,模模糊糊的傳到了聽得懂漢人官話的阮陶耳里。先是一愣,然後看見一枚枚石彈當真集中到了最後一艘船隻上,死亡近在眼前的危機感,立刻從阮陶的心中潰堤般的涌了出來。

這條支流的河道淺窄,要是最後面那艘戰船被石彈摧毀,那就誰都別想跑出去了。

“快掉頭!”

阮陶已經無心去記掛沖入船場中的李常憲,只看眼下的陷阱,就能猜想得到那一座船場根本就是龍潭虎穴,李常傑的弟弟不可能出來了。

其實不用阮陶吩咐,他的船隊中,所有的戰船都在受到石彈洗禮之後,立刻選擇了撤退,在燃燒的河道中吃力的掉頭。

“換石子!”

又是一聲吼叫響了起來。

黃元捂着耳朵,就看見讓自己耳朵嗡嗡直響的砲兵指揮使,將一個鐵皮號角從嘴邊拿開。然後身邊的霹靂砲上就立刻換上了用網兜包起來的石子。

一聲哨響,絞着繩索的士兵放開了手,配了重物的稍竿猛然一晃,一包包碎石騰飛在天空。並不結實、又沒有收口的網兜在空中分解,從河灘上撿來的鵝卵石如暴雨一般落下,河面上猛然間暴起的慘叫聲,讓黃元心頭都為之一顫。

甲板上的水手正經受着鵝卵石的洗禮。沒有頭盔、沒有甲胄,正在搖櫓、撐桿、揮槳的交趾水兵,在被河水打磨得光滑圓潤的石子敲打下,像塊豆腐一般脆弱。像雨點一般落下的石頭,尋常根本就沒法兒想像,在這猛烈的狂風暴雨中,水手們在甲板上打着滾,許多人都是頭破血流,甚至有人額頭上挨得重了,昏厥過去都快沒了氣息。

但僅存的水手們還是在咬牙堅持着,這個時候再不拚命,當真只有死路一條。戴起防雨的斗笠,披掛上同樣用來防雨的蓑衣,在鵝卵石掀起的疾風暴雨中,船隊中大半船隻,雖是艱難地,卻還是成功的調轉了船頭。

可是拖在船隊尾部的戰船,並沒有轉了過來,只轉到了一半,就停了下來,橫擋在所有戰船的面前。

“該死!”阮陶一聲咒罵,但最後那一艘戰船上已經沒人還能聽到的話,他們受到最多的攻擊,傷亡也是最大,根本無力再操縱船隻。而且並不止一條,前前後後有四五條船都是如此。

“從旁邊繞過去!”

阮陶一馬當先,他的座艦最為靈活,在他的命令下,直接就繞過擋在前面的船隻,偏向岸邊划過去。

這一條支流,真正被確認可以航行的只有中間的水道,越往岸邊則是越淺,但幾條船擋在前面,這時候也只能借用。

少了幾十條小船,又有數百人上岸,現在戰船吃水已經淺了許多。儘管還有擱淺的可能,可不管怎麼說,也只能賭上一把。船場中這時忽然響起的勝利的呼喊,更是堅定了阮陶的決心。

飛過來的石彈更加密集,時時刻刻都有着石塊濺落下來,而船身也在震顫着,船底龍骨擦着河底的震動一直傳到阮陶的腳底,但他的座艦依然還是在堅持着向前滑行。

咚咚的聲響,是石子砸到甲板上的聲音,而刷刷的拍擊聲,則是被碾開的蘆葦在拍着船幫。提心弔膽的阮陶都恨不得能捂住耳朵,但下一刻,眼前忽然開闊,閃爍着星光的富良江終於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劫後餘生的狂喜讓他差點支持不住發軟的雙腳,可當他再回頭張望,卻發現只有三艘戰船跟了出來。

“盡量多留幾艘船下來!”韓岡在開戰之前的吩咐,還深深的刻在黃元的腦海里。

他親眼看着砲手們師如何拚命的拉索放索,將石彈石子投射出去,手腳一刻不停,到最後已是幾近瘋狂,十一艘來襲的戰船,僅僅有區區四艘消失在富良江上的晨霧中。

正月初二的早晨,章惇和韓岡得到了寫滿了勝利的捷報。

匆匆一掃之後,章惇將捷報遞給韓岡,笑道:“七艘。”

來襲的十一艘戰船被留下了大半,有四艘停在河道中,另有三艘慌不擇路下,擱淺沙灘,其他也是帶傷。對面交趾水師的實力,整整下降了三分之一。但被俘的七艘戰船對交趾的意義,絕不僅僅是水師損失的三分之一。

韓岡低頭看過捷報,說不算大喜,但也足感欣慰,不枉這一次的一番辛苦,“可惜沒能都留下來。”

“這可是沒本錢的買賣!”章惇放聲大笑着,“不用貪求太多了。”

韓岡莞爾一笑:“這一下過江可就方便了。”

正月初五,修理好俘獲的戰船,宋軍和溪洞蠻部聯軍同時展開了渡江的行動。

兩百里寬的江面上,萬舟齊發。數以千百計的木筏,滿載着數萬蠻部精銳橫渡江面。而官軍擁有了七艘小型的戰船,憑藉著神臂弓等利器,在江面上輕鬆擊敗了交趾的水師,摧毀了大部分的舟楫,將戰旗插到了富良江南岸。

交趾國的都城,也就在宋軍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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