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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號角聲漸次消散在雨幕中的時候,來自官軍大營之中的戰鼓擂響。

沉重的鼓聲穿透綿密如瀑的雨水,第一次壓倒了奔流不息的江水轟鳴,傳遍了升龍府城外的每一座軍營,讓進軍的號角重又劃破雲空。

鼓號的助威聲中,抱着用芭蕉葉或布匹包裹起掘出來的土塊,數以千計的蠻兵冒着雨沿着道路沖向幾個指定的地點,更有幾處則是交趾百姓被身後蠻軍用刀槍逼着,往城牆下涌過去。

在他們身後,是幾個由三五百人組成的軍陣,這是支撐溪洞蠻部能夠奮勇上前的最直接的原因。不同於衣着簡陋的蠻人,他們都穿着鐵甲,外面還披掛着單薄但易於行動的玄色油布雨披,看着略顯臃腫,黑壓壓的卻像是一頭頭穿梭在山林中熊羆,只有杵在身側的一人高的斬馬大刀,泛着白亮的光芒。

幾座軍陣雖然人數不多,可沉甸甸的如同是裝在船艙最底層的壓艙石穩定船隻一般,控制着戰局不會偏移到其他方向。

升龍府四面八方同時受到攻擊,而主攻的方向,正是宋軍大營所在的東面,也是李常傑現在所正對着的位置上。

城外多為積水一兩尺的稻田,只剩寥寥數條道路可以攻到城下。等於是有了數里寬闊的壕溝,可以將用來守城的兵力集中到幾座城門來。這樣的防禦力當然遠比分散守城要強得多。

“也只是如此而已!”

李常傑縱聲大笑。他早就想到了宋人可能使用的攻城手段,召集如此之多的雜兵前來,怎麼可能還有別的用處?雖然他要防着宋軍乘隙攻來,不便派主力出城驅趕城下的雜兵,但他還有其他更為合適的軍隊可以指派。

看到正當面的蠻軍驅趕着自家子民抱着一包包泥土向城下湧來,李常傑毫無動搖的下令道:

“象軍出陣!”

東城的城門吱呀呀的打開,正押隊衝到城下的一隊蠻軍探頭向裡面一看,立刻臉色大變的向兩側逃去。

一頭頭龐然巨.物從城門中魚貫而出,在城門前稍稍整理了隊型,便立刻向前猛衝起來。

奔馳的巨獸根本不需要在乎只能沒過它們膝蓋的積水,在積滿雨水的稻田中,踢起一團團水花。

大象的身軀看似笨重,但飛奔起來,卻是勢如奔馬。每走出一步都能引起地面的顫動,數十頭一起狂奔,猶如山頭上滾下來的萬斤巨石,其勢無可阻擋。

從城中奔出的象軍,直直衝進了正要將土塊堆到城下的蠻軍和本國百姓之中。也不管是敵是我,將人捲起來,又用力甩在地上,繼而再一腳踏上去。一頭頭嗜血的戰象,高高抬起長鼻嚎叫着,用力踩踏腳邊鬼哭狼嚎的敵人。脆弱的人體就像是不小心落到腳底的泥人一般,被踏得稀爛。

看着一眾蠻兵拼了命的逃散開來,空留下一地攤開來的血肉。在城頭上扶着雉堞的李常傑,只略作猶豫,便猛地向前一指,“給我沖一下!”如果在這時候能給宋人迎頭一擊,接下來的防守就能輕鬆許多。

聽到城頭上的將令,正沉浸在殺戮的興奮中的象軍,就毫不耽擱的調轉方向,對準同一個目標直奔壓陣的宋軍而來。

數十頭大象並肩而行,速度越來越快。近萬斤的體重衝刺起來,地面上的積水都開始震顫起來。

城頭上的守軍也配合著開始高聲唱起凱歌,他們的歌聲隔着遠了,本來應該是很模糊,但不知為何,卻清晰的傳到了觀戰的章惇、韓岡和李憲等人的耳中。

“南帝山河南帝居......”李憲的臉上露出一個不知該說是猙獰還是扭曲的笑容,“嘬爾小國,蠻夷之邦,也配稱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萬邦,哪裡不是中國之屬?還敢說‘截然定分在天書’!”

“他們是以為能勝過官軍罷了!”章惇冷笑着,“李常傑大概還不知道,在這之前,官軍已經殺了多少頭大象!”

“人總是有賭性的。這個時候,李常傑也不得不賭一把了。”韓岡為李常傑感到遺憾。

他的選擇不能算錯,大象畏火,可雨天連火把都點不着,加上宋人最為依仗的神臂弓也當在這些日子的濕氣重損壞了許多,正常的將領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但錯就錯在他只擲出過一把六個六,接下來的賭局,都是最差的點數。而他的對手,也就是官軍,總能穩噹噹保證每把都是大數。

大象狂奔而來,當面的蠻軍紛紛逃竄,可正當面的數百名宋軍卻並無半點動搖。在甲胄的外面是一層油布雨披,藏在雨披下的,是一張張已經張開的神臂弓。

浸透了雨水的神臂弓甚至比平常的一石弓威力還小,但特意用油布裹起、又用豬油密封了裝在放有石灰的箱中,用來以防萬一的五百張神臂弓,卻還能保持着水準以上的力道。

不過當箭矢穿過滂潑大雨,雖然大半命中,卻也失去了殺傷力,僅僅射入了皮肉半寸,這份痛楚則更加刺激得一隻只戰象猛衝過來。

“好!”城頭上的李常傑大聲叫好,身後的守軍將士也是一片歡聲雷動。神臂弓果然已經排不上用場,一旦進入接近作戰,區區百十斤的人,如何能與近萬斤的大象相比!

但他們的笑容只是存在了短暫的剎那時光,宋軍對抗戰象的手段遠遠不止神臂弓一項。

霹靂砲當先出動,六具雖少,拋擲出來的石彈也只命中了一顆。但這一顆能撞跨城牆的石彈,落到一頭戰象的前額上,咚的一聲就是一記悶響,戰象登時倒在了地上,比起箭矢來更有效果,

“擲矛!”就在霹靂砲開始攻擊的同時,親自指揮作戰的燕達也是一聲低喝。

接替神臂弓的是李信麾下最為得力的標槍手,上古的人類拿着石塊打磨出槍頭的簡易標槍,將大地上所有的巨獸都放進了食譜之中,如今換成了鋼鐵為尖刃的擲矛,只是從側面奮力一擊,飛擲而出的投槍就深深的穿透最前面的五六頭大象柔軟的腹部,

受了致命傷的大象仰天咆哮,引得象軍隊形一時大亂,站在最前面官軍將士,隨即挺起斬馬刀反衝了上去。

當頭揮來的象鼻如同一根鐵棒,轟在士兵們的身上,一口血就噴了出來。但身手靈活的士兵,卻還來得及在戰象的鼻子揮舞過來之前,跳到一邊,手中的斬馬刀一揮而下,直接將鼻子砍下半截。

對人來說,是十指連心。而對大象,則是長鼻連心。最敏感的部位受到了重創,發了瘋,受了傷的象鼻狂揮亂舞,當空噴撒着血水

斬馬刀發揮了作用,長槍也同樣是對付巨大目標的利器,尖銳的槍頭扎進戰象的腹部,只需用力一絞,就能讓戰象倒地不起,比起的斬馬刀還要簡單。

大象是極聰明的動物,甚至各自都有不同的個性,聽到同伴受傷的哀嚎,嗅到濃濃的血腥味,有的戰象衝上前去,有的則停下腳來觀望。就是尋常經過訓練的戰馬也做不到如臂使指,象背上的馭手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從控制,無疑成了神臂弓最好的目標。

氣勢洶洶的象軍出擊,攻勢卻只用了片刻的時間便是土崩瓦解。

縱觀史書,中原軍隊與象兵交戰,敗陣的例子並不多,牲畜永遠都比不上人類的靈活。在已經有過對壘戰象經驗的宋軍面前,從升龍府城中攻出來的象軍,全然不是對手。

戰象四散逃離,而被驅散的蠻兵便各自圍了上去。他們都是見慣了大象,只要對上的是單獨一頭,都能輕而易舉的解決。

完勝了幾乎算得上是殺手鐧的象軍,除了天上的雨水,再也沒有能阻止官軍邁向勝利的腳步。

李常傑慘白的臉,被雨水淋着的樣子甚為狼狽,但他還是不甘心認輸,如果能藉助城牆抵擋得住宋軍的攻勢,只要三五天,沒有乾淨食水的生活就能讓軍營中疾疫大起,到時候他們甚至連退兵回國都做不到。

只是宋軍沒有給他這個時間。蠻軍以及被他們驅趕着的交趾百姓,正用巨大的蕉葉層層裹起土塊,不懼雨水沖刷,堆到城下,就像是一塊塊磚頭,逐漸壘起官軍攻上城頭的道路。

沒有弓箭的威脅,城中的守軍又不能出擊,壘土工程的進度遠比李常傑在邕州城下時要快得多,從城頭上徒勞的向下方射着軟弱無力的弓箭,但射倒的又多是被逼來堆土的交趾百姓。

李常傑低頭望着城下逐漸高起的土坡,恍惚間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邕州,那時攻下邕州城似乎也就在這個時候,當時的蘇緘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的絕望?

不知怎麼的,李常傑突然想起宋國民間的一句諺語:‘舉頭三尺有神明。’

“報應......”身後的將校中,不知是誰人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李常傑轉身回頭,看着面目倉皇的眾將,還沒開口,“太......太尉。”一名小校瘋狂的衝到的面前,“南門......南門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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