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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已經啟程去襄陽了?”

王廓點了點頭,算是對他父親問題的回答。

京西路轉運使的行動並不是秘密,尤其是前些天,洛陽的府漕之爭受到了京城眾多官員的關注,那件事的結果關係到眼下的新舊黨爭,甚至有可能影響到未來的政局發展。不過韓岡退讓之後,卻把文彥博推進了坑裡。越來越多的人不值文彥博的所做所為,轉而支持韓岡。

“這一招以退為進做得好。”王韶一拍交椅扶手,忍不住贊道:“韓玉昆的手段果然厲害。”

王廓望着自己的父親,心中有着無奈,低頭再次提醒,“大人,行禮已經收好了。”

王韶狠狠的瞥了長子一眼,“急什麼?天子派人來催了不成?”

“............”王廓沉默的了下去。

王韶去職,王家南下,天子的確沒有派人來催。但王韶算是因罪而離,眼下當然只有越快離開京城越好,這樣才能向天子表明自己知錯、誠心誠意接受處罰,願意就此改過的態度。

王韶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長子,甚是不滿的冷哼了一聲。但他隨即又苦笑的搖起頭來:‘實在太大意了。’

王韶想不到為了一個參知政事的位置,章惇竟然聯絡了蔡確——也許還有呂惠卿。蔡確也的確不負他剛剛闖下的名,一封彈章,便讓王韶不得不引罪請辭。

別的罪名還好說,以天子現在打算穩定朝局的想法,西府應該在短時間內不會變動。可換成是引用鄉里私人的罪名,天子卻難以忍受這樣的樞密副使。如果將自己再留下去,天子恐怕也會擔心自己會將更多的國家公器,當成是私人授受的工具。

沒有在第一時間駁斥,沒有在第一時間以進為退的請辭,自己眼下黯然出京的結局,便已經註定。

“便宜了章惇!”站在後院的兩層小樓樓上,王韶冷眼望着不遠處的章府,心中憤恨不已,‘便宜此輩小人!’

........................

“蔡確那廝決不饒他!”

擋在前頭的攔路石,被御史中丞像樹上的鳥兒一般,一記準確有效地射擊,便給擊落了下來,可章惇卻沒有任何歡喜之情。

章惇的二弟章愷當然知道他的兄長為何而憤怒,蔡確的這一封彈章根本不像是外界所說,是得自章惇的授意,而是他的獨斷獨行。

眼下政事堂中只有一相一參,章惇當然也想能轉任東府。但他並沒有想過通過陷害王韶而將機會搶到手,甚至都沒想過這一次能有機會轉任政事堂中。

呂惠卿在政事堂里做着參知政事,自己想與他做同僚,第一個出來反對的很可能就這一位呂吉甫。而且新黨之中,也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來控制樞密院,章惇一時間根本離不開西府。

可蔡確的行動,就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讓王韶變得怨恨自己,要不然以他跟韓岡的交情,與王韶維持着良好以上的關係,是章惇的不二選擇。

“會不會是呂吉甫授意?”章愷問道。他剛剛送了父親章俞上京,哪裡能想到轉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發先這一幕。作為章惇之弟,章愷還是比較清楚如今朝堂上的局面,還有他的兄長所站立的位置。

“不至於。雖說蔡確往往受人之命,但呂惠卿還不至於用這等手法來陷害為兄。”章惇搖搖頭,沉聲道:“他沒空!”

呂惠卿如今正緊鑼密鼓的籌備手實法,打算仿效當年的王安石,通過推行新的政策,從而乘勢擴大自己的權力範圍。這樣的情況下,呂惠卿可不會節外生枝,暗地裡來黑章惇一手。章惇能進政事堂的幾率太小,而用這等策略,也只是王韶倒霉,章惇不過是壞了些名聲罷了。而眼下要是與章惇再鬧翻了,呂惠卿還有幾個人能作為他的助手?他現在的目標可是王珪。

面對呂惠卿這些日子來的咄咄逼人,作為東府之長的王珪則什麼也沒做,每天上朝都是對天子的吩咐唯唯諾諾,不斷的重複着‘取聖旨’、‘領聖旨’、‘已得聖旨’這三句話,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不過當了一個月的宰相,就已經落下了一個‘三旨相公’的雅號。

在政事堂中只剩這樣的一個宰相的時候,不論換作是誰來做參知政事,都會忍不住設法取得更大的權力,呂惠卿自然也是無暇分心於他事。

不過呂惠卿準備使用的手段卻讓章惇覺得並不合適。只是眼下的政局,讓章惇無法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他還沒做好在新黨中另立山頭的準備。加上蔡確的背後一刀,使得章惇眼下只能保持着沉默,遠離政事堂中的一池渾水。

章惇頭疼得要命,眼下的局勢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推開窗戶,初夏的夜風便涌了進來。章惇從崇仁坊中望向皇城的位置,夜色下的皇城城牆,映襯着牆頭上的一排暗弱的燈光,顯得份外幽暗迷茫。

做了十一年的皇帝,趙頊的心思越發得幽深起來,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就像是夜色下的皇城,明明是看得見,但仔細瞧過去,細節之處卻是一片模糊,

天子到底想要做什麼?

沒人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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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現在風平浪靜。

韓岡和文彥博之前的一番紛爭,在韓岡的退讓之下,似乎是平息了下來。加上韓岡的南下退避,看起來京西路是沒有問題了,更不會影響到趙頊始終記掛在心上的襄漢漕渠。

只是趙頊依然覺得文彥博心胸狹隘是整件事的禍源,但也有為韓岡的心機而感到驚訝。趙頊也不是蠢人,童貫回來之後,儘管趙頊只聽了他複述的一干細節,但趙頊卻能看得出來,韓岡在受辱之後的舉動,是這位年輕的都轉運使不見血卻依然狠辣的報復。

‘真不簡單啊。’

趙頊想着。文彥博三朝元老,一點錯處就給韓岡抓到。而韓岡的反擊,完全是借勢壓人,讓文彥博空有權勢和人脈,卻拿他無能為力。

且除了聲名之外,眼下文彥博也已經為兒子文及甫事涉干請一事,上書請罪。不論文及甫最後怎麼判,文彥博也只有請辭一條路可走。而韓岡,則是帶着洛陽城中博來的好名聲,施施然南下襄陽。看他的樣子,似乎就是想在襄陽將京西路漕司的治所給定下,而在他遠離了洛陽之後,文彥博乃至他的繼承者,更是得配合韓岡的工作,否則就是名聲上的大問題。

“韓岡心術難測,還是放在京城之外十幾年,好好看清楚他這個人。”方才就是曹氏提起了有關韓岡的話題,眼下則是更進一步的提醒趙頊,“不要太早讓他入京,更不能讓他過早晉身兩府。”

韓岡並非純臣。對於這一點,趙頊並不感到訝異。

能在千萬人中成為為數寥寥的進士,能在幾萬名官員組成的官場中熬出頭的大臣,當然不會有隻知忠心事上、不知陰謀詭計的愚直臣子。而韓岡更是朝臣中的佼佼者,哪有輸人的道理。

“娘娘放心,兒臣明白。”趙頊恭聲說著。心裡卻在想着,韓岡若是在襄漢漕渠上立了功,日後再安排他去河北,將黃河大堤給休整一番。無論如何,這一次,趙頊都不會講韓岡太早納入京中。

韓岡一直以來,都是才幹智術而著稱於世,他當然不簡單。如果放在朝堂之中,恐怕不論是什麼位置,都能交出一份讓人不得不驚嘆的答卷。只要與朝中的其他臣子做一下對比,就能逼得趙頊不得不提拔於他。甚至短時間內,就連通向兩府的道路都能為他而打開。以韓岡的年紀和才幹來說,一旦身登兩府,日後權傾朝野,甚至能遠勝韓琦。

不過將他放在京城之外,讓他不斷地在各路各州間調動,既不會浪費他的才能,也能壓得下他的聲望。讓他攢個一二十年名望再入京城,日後如同其岳父一般為國出力,流傳到後世,說起來也算是一樁美談。

曹氏抬頭,已經昏花的雙眼,看着成熟起來的趙頊。要不是因為這名孫兒的居中轉圜,當年真的想與那個不孝子拼個魚死網破。不過當年些許紛爭早已成為陳年舊事,曹氏也都拋到了腦後,現在她所關心的,只有大宋的江山。

“也是老身多說了,看來官家已是早有定見。”

趙頊腰彎了下來:“兒臣年輕識淺,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娘娘的提點。”

曹氏笑了一笑,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她的這位孫子,坐在大慶殿中的御榻上時,已經越來越老練成熟,不復當年的青稚。就像他過去堅持新法一樣,如今那他對朝政的處置依然是全憑本心。眼下也就是跟自己一個想法才會如此暢快的點頭受教,換作是其他事,不是陽奉陰違,就是婉言拒絕,甚至是忿而爭辯。

在王安石之後,再也沒有能左右天子的朝臣,並不是一件壞事,曹氏也算是能放下一點心,在宮中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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